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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之变

作者:恶作剧之神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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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夏至,单老太太携一应女眷在内院赏花。单馨也混在其中,左右瞧着单钰不在,这才放下心来同嫂子丫头们玩耍。

    大嫂子而今管了家心更细些,见老祖宗瞧着那枝头上月季蜀葵开得好心里喜欢,便忙命人打了来予众女眷戴上。单馨不喜这类姹紫嫣红的东西,而已退到一旁去纳凉吃梅子。瞧见三嫂子头上戴一朵红艳艳月季却也心生喜欢,当即借梅酸留齿之际打趣她道

    “蔷薇覆兰茹,不知是蔷薇更艳或是兰茹更甜?”

    三嫂子名唤兰茹,是江南常家的大千金。嫁进单家来时还不到十八岁,至今想来已有四个年头了,人却愈发明艳动人起来。挨了单馨一说面色微红,到更有几分少女的娇羞,口中嗔道

    “你胡言乱语甚么,改明儿你成了亲,我定要去和金公子好好说道说道整治你。”

    而今这府内人都当她要和金蝉成亲了,却可笑连他俗家名姓都不晓得。整日‘金公子,金公子’的,扰得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装模作样红了脸嗔到

    “嫂子胡说什么,我和那姓金的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论起婚嫁来了。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一句说完,她已贴到老太太身旁去求庇护。老太太向来疼爱,而今虽身子骨差一些也乐意搂着孙女嗔孙媳妇道

    “可莫要胡说,那金公子挨你们说的这样的好,却也不见来给我磕头,我定不把馨儿嫁给他去。”

    一应女眷闻此皆玩笑做一团,单馨亦少有觉得日子又似从前般和睦,继而饭时多吃了两盅夏季竹酒,回屋只觉得昏昏欲睡,招呼秋菊来伺候。

    秋菊替她篦过头,忽而又说起今天紫婵来过,还送了一篮子花和一盒香粉过来。

    单馨闻言蹙眉,差她将那两样东西拿了来瞧瞧。仅见花篮里不过寻常院子中有的,只多两支白嫩嫩栀子花扑在篮子底,香气之浓烈熏得单馨直打脑门。因而便仍叫秋菊将花搁在外头去,又叫拿了那盒香粉过来瞧。

    在单家里,女眷们过夏至照例便是要互赠香粉的,这种粉以薄荷茯苓等研磨晒干,又混了珍珠粉进去细细筛一遍,敷在颈上背上冰冰凉凉又不生痱子,到大暑时分真真是个好宝贝。

    往年单钰送给单馨的香粉都是姐妹二人倚在一起制的,做得多一些给各房嫂子,大太太和老祖宗都送一盒。剩下的姐妹两个多多少少一人能匀出一大包来,装在细瓷盒里封严了,加上各位嫂子太太们送来的,这一年的香粉也都不用再制了。

    而今年…

    单馨捧着那盒粉,即便时至今日,心中仍是难过非常。

    想来她与单钰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上月,大太太曾提及那北面的谢家有向她下聘意向一事。前日单馨刚自佛堂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单钰便带了紫婵上屋里来。阴阳怪气说了好一通闲话,也不知她安得是个什么心,张口便是‘恭喜姐姐再不用见着妹妹了。’‘而今后要向姐夫讨个情面,好生照顾姐姐。’一类堵人心门的话。

    而今日却又为什么送了香粉花篮来?

    她瞧着那极细的青瓷粉盒心下嘀咕,当真落得不敢再用自家妹妹送的香粉的地步。因叫秋菊将那粉盒一并收好了搁在外间去,省得她瞧着闹心。

    秋菊应了一声便也将花篮与粉盒一并收去,末了单馨才骤然想起来。往年单钰总是不会送花的,因得家中人多半知道自个儿从不喜爱花粉香,院中海棠不过因得应景才留下,梧桐花香味淡雅却也不妨事。难道今日单钰果真不是自己妹妹了?

    思及此处,她忙喊来秋菊问道

    “近日这花你可问过紫婵,是她送来,还是九姑娘要她送来的?”

    秋菊手中活计未停,回应时只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似的道“我且留心问过来着,紫婵说是她们姑娘叫给八姑娘送来的。”

    “花篮和粉盒都是没?”

    秋菊挨她这么一问,却也似想起八姑娘应不喜爱花香,九姑娘当最清楚才是。这才从正绣着的绢子上抬起头来瞧向自家姑娘,浑浑噩噩叹道“我说奇怪呢,原是这么一回事。花篮和粉盒都是九姑娘差紫婵送来的,往年姑娘不喜这些个东西九姑娘未必不知,今年自那场大病后真真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略停得片刻,继而又说道“我曾在乡下听那些婆子传过什么借尸还魂走阴的术,说是哪个甚么地界里真有人如这般大病了一场,再起来时便说不是这个人了。后请了当地的风水先生来瞧,只说这个人已死了,而今这躯壳里不过是外头才死的新鬼,占了他的身体去。莫不是九姑娘真叫什么脏东西借着还了魂才得这般模样?”

    单馨听她这么一说,也自来了性质。左右今天再无旁的事情,便草草将头发梳在后头散着纳凉风,也坐到桌旁去让她细说来。便听秋菊一面使唤外屋丫头们把蜡烛都点上,借着逐渐浑晦暮色将那故事说给单馨听来。

    原是她们乡下有这么样一个说法,便是那人但凡大病之时魂魄具是给那小鬼逮了去的。

    这一点虽并不能囊括当时情形,却又正好恰迎了单钰那时境遇,单馨因叫秋菊继续说下去,便听那丫鬟又幽幽说道。

    “这人但凡魂魄离了体,就是空壳一具。我们的说法就像是个装饭食的碗,往里盛什么是什么。若真恰逢外面有个什么孤魂野鬼找投主,又和这个身体能有缘的,便籍此机会钻进去还阳。”

    单馨听了问道“那身子原来的主人又如何?”

    秋菊这些到并不太了解,但且据说是原来身子的主便有此成了孤魂野鬼浪荡人间不知去向了。他们那里便曾有过那么一个人,说是大病初愈,醒来后具忘了自个儿姓甚名谁。后又偏生说自己是那什么千里之外什么县城的,前儿刚下葬没几日,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来。屋里的人一概不认识也便罢了,待细细一问,那人真便说出了个生辰八字,姓甚名谁何时下葬的。

    他家里人初来不信,请了先生照水碗。先生因说如此,这人确实也没了,还要提防着这孤魂野鬼夜半失了脾性去掐人脖子。他家里人听先生这么样一说,自然也不敢亲近他了。却也不知为何,那人又活过几日,便一日忽然说道‘那里头人喊我回去。’也再到底死了,再没起来过。

    单馨听她说得玄妙,又想到那《万异鉴》中对‘妖’的说法,心下踞一阵寒意,一时竟也拿不出个注意来。若又请来了和尚道士的,迎春那档子事情的苦头还没吃够么?但倘或真如秋菊所说如此,那么这个人便不再是她的妹妹单钰了,单钰又去了哪里?

    正胡思右想间,忽听外屋伺候的小丫头棋儿一声骇叫,主仆二人均回过神来循声去瞧。便见那棋儿细瘦身子缩在廊下抖如筛糠,惊骇瞧着秋菊悬在廊上的花篮子磕磕绊绊着连连后撤。

    单馨忙喊秋菊去搀了她起来,因问何事怕得这般模样。那棋儿才似回神一般骇得尖细喊一声小姐,仍是颤颤说道

    “方才我送热水过来,瞧见有个什么人站在廊前栏杆上。瞧身段是个丫头,继想会不会是芳儿她们在那捣鼓甚么东西。正走进了想骇她一下,哪知那身影忽得转过来。我瞧那张脸煞白吓人,这才喊了一声。哪知那个人这又不见了,只留下那个东西…”

    她伸手一指,正是悬在廊沿上的花篮,近日午间时候紫鹃送过来底下垫着栀子花的,嘴里只说那是九姑娘送来的。

    单馨听得心下突突直跳,想起那单钰初被迎春附身时的遭遇。莫非是单钰有意要害自己?幸而她不喜花香,叫秋菊将篮子带花的一并拿了出来。若真留在屋里,到了半夜指不定成什么模样。

    思及此处,她忙忙叫旁的小丫鬟来搀了棋儿下去喝一碗定神茶。又吩咐秋菊将那花篮提到院外去,打着灯笼衬夜色将它抛挂远一些。

    秋菊不敢碰,没奈何姑娘吩咐下了。便想了法子喊外屋小厮过来站在院子外面,她自己提着花篮交给他,就说这东西姑娘不大喜欢了,叫小厮送到府外去扔掉。但有一点,断不能送给旁的人去。

    小厮虽心生奇怪,却也没多问姑娘为何。只听话拎着花篮走向外屋去,过了穿堂后直奔向府上西角门外,端端将那精细漂亮的一篮子花搁在台阶边上。以至于它而后有没有被旁的人捡了回去,便再不得而知了。

    只说单馨这一壁,她自将单钰送来的香粉盒子打开查看,瞧见那粉果然不似往年寻常香粉般白生生冰凉。反而透着一股子粉红,借着昏黄烛光衬窗外夜色掩映,端得瞧着极不吉利。

    她忙又将粉盒盖上交予秋菊,嘱咐着将那连盒子带粉的也一并丢到外头去。虽不知这是不是如花篮一般邪门骇人,也自地方的好。

    秋菊一走,那屋子里也只剩下单馨一个人。她端端坐在桌岸前瞧着屋外愈发深沉夜色,心中惴惴难安。不过这么一来她确又忽如醍醐灌顶般想通透了一些事,左右将那注意拿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