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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之人

作者:恶作剧之神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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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方山生在南省普陀县境内,虽不算避世离尘却也端得绿草黄花,新叶茵茵。山下生一片樟林,半山腰上围一块小村。夏季有金银花桔梗等物开在村外,一直延续往山上去。而在那东面山顶上,正是金蝉道人的驻地。

    单誉才将到这里的时候很不习惯,他本只央求着金蝉带他出得单府来逛一逛,吃吃喝喝的不好?岂料金蝉对此据无兴趣,这也便罢了,单誉知道他是出家之人,不爱好那些个也说得通。哪知道他竟连游山玩水的性质也没有,成日家除了说他一届浊根蠢钝如猪外,便是盘膝坐在那方山白石上冥思。

    由他嘴里说起来倒是吸天地之精渡日月之华,单誉亦试过随着他上那方白石去坐下一阵,学着他的模样盘膝而坐冥思苦想,却只是无聊得很。加之他二人在这山上停留半月有余,单誉总挂念家中两个妹妹起来,不知境况如何。问起金蝉来却只得一声长叹,说上一句‘命中自有定数,世人何必挂记。’

    你不挂记我挂记呀。

    单誉翻了个白眼,因得成日百无聊赖坐在金蝉那间小屋前听林中鸟儿争奇斗艳来。幸而那山下村里的人不时会上来,说是给道长送些吃食用度,以答谢道长历年来为村中治病救人。这些村民家中拿不出什么银钱粳米的,送来的东西不过是些红薯菜头一类自家种的粗粮,偶或有进山林去采得些寻常药草的,也会晒干了往金蝉这里送。

    每每单誉在屋门前瞧着有人挎着篮子布包,或担着扁担往山上来的,多半就是给金蝉送东西了。虽不过是些寻常东西,放在单府里估计做下厨的老婆子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却叫单誉嫉妒非常。

    认真说来到不是真嫉妒这些个东西,只是觉得金蝉这么样脾气古怪满嘴打机锋的破东西都能这么受人尊敬,实在匪夷所思。更不用提这其中还有一个水葱似的小姑娘,隔三差五挎着篮子上来送一点东西。今天是自家种的地瓜,明天是红薯,后天是南瓜。总之单誉是瞧得出来,这姑娘根本不是来送东西,她就是相中了金蝉这副皮囊。

    思及此处,单誉不由得想起他初见金蝉时对方那副尊荣,忍不住冷笑一声扯开嗓子向那仍端端坐在白石上的人喊问道“你既然如此不在意皮相,为何又顶着这副模样不换了呢?”

    金蝉那时似入定其中,根本不搭理他。捱过黄昏时分那人下来时,才毫不掩目中鄙夷瞅他一眼,慢悠悠回应道“因为千金难买,我愿意。”

    单这一句话噎得单誉险些背过气去,后来也到不和他计较了。只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随着金蝉在那间小屋里住下,仍是近乎每天帮他接着山腰上村人们送来的东西,仍是每天被他呛着。到也另有一份悠闲随行在内,想来这便是那书中闲情雅性之士所言的‘归隐田园之乐’吧。

    在这期间单誉问到那心慕金蝉的女孩名唤秋儿,是山腰上姓叶的一家樵夫的女儿。问她如何认得金蝉时,女孩红彤彤一张脸上渡一抹娇羞,这才向单誉说起来。

    原是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奇大的雪,家中备下的柴火都码在外头茅屋廊沿下让雪没了去,用的时候得拿锄头到外头去刨开了雪才行。

    那日正是大雪初霁天将明未明之时,秋儿她娘嘱咐秋儿去外头抽些柴火回来烧炉子,中午好烤些白薯给住在山上的金蝉道长送过去。“这大雪封了山路,也不知道道长那里能不能吃得热乎东西。”秋儿娘唠叨着,将冻在硬邦邦黄土里的地瓜翻出来一些。小丫头哎一声应下,心里却想着那道长成日家有那么多人送粮食柴火上去,哪里冻饿得着,却也不与自家娘分辩,只径自拿了锄头到廊沿上去抽柴火。

    说来那日也奇怪,平日里几锄头下去皆是白花花的雪堆子埋得厚实。偏是那天,不过一锄头下去竟似锄在了青岗岩上般当当有声再近不得分毫。秋儿心中奇怪,忙丢了锄头蹲下身子去那处瞧瞧是什么东西给挡了。哪知她人未到,先有个甚么东西打那雪堆子里冒出来。

    那东西来得太快秋儿没瞧真切,而今可也记不得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了。只觉得那么一晃间有几分似一条碗粗黑色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打那雪堆里弹出来径直朝她面门扑过来。

    秋儿骇得连连后退跌在雪里,却眨眼间再不见了那东西的踪影。周遭仍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地,眼前还是她家的土屋子,而她则在那雪窝子里白白坐了片刻,忽觉有人喊她名字打她肩膀,再来就是天旋地转眼前一抹黑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秋儿娘后来说,那应是山里的精怪。因着大雪封了路没得吃食又冷,只好到山腰上的村子里来碰碰运气找点吃食度日。那东西应是恰巧就在自家廊沿下歇息的,不料被秋儿这么一锄头下去给打扰了,败了性子。

    山精这东西向来都是些野意儿,哪里同你人讲什么道理。故此也不管是不是在人家屋檐下,当即便起了怒来要拿秋儿去。幸好那日金蝉在屋子里,见到秋儿爹慌慌张张撞开门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到也不推辞,径自随着他下来。

    这金蝉是个神仙,村子里的人都那么说,秋儿这种境况竟由他一滴血印在眉心给治好了。说是你山精嗅到血腥给引出来,当即便被金蝉捉了去。其实秋儿也知道得不详细,却只记得她那日似九死一生,迷迷糊糊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金蝉。

    那时的道长还没有现在这么样将自己打理干净的,只是那时恰逢天光一簇映入屋子来照在他顶上,竟有那么几分像是给他乱蓬蓬脏兮兮头发渡了层金子似的。衬得他那张尚还沾着不知哪年留下的什么污渍的脸分外俊秀,在秋儿严重竟似真的落成了神仙。

    所以自打那时起,秋儿心中有了那么样一个与俗世不同的英雄人物来。只要是关于金蝉的一切,她都乐意去听,去了解。一提到金蝉道长就端端映上几分红霞,娇滴滴说上一声他好。

    哪里好?

    秋儿巴巴地向眼前公子哥儿一一数起来,甚么金蝉为村里人治病从未受过一份银钱,甚么金蝉博古通今无所不至,甚么金蝉惩恶扬善比说书人书里的大侠还大侠,甚么金蝉不像外头的花花公子成日打扮得比女人还花红柳绿脂粉气。夸得好像这世上只得金蝉这么一个男人像话,旁的都不过是生得比女人健壮些,还算不得男人。

    单誉听得好笑,问了一句“那你瞧他如今这身脂粉客似的打扮,又做什么感想?”

    如今的金蝉却有几分越界,仿佛早前那股子‘皮囊不过过眼云烟’的洒脱尽儿就随着与单誉一道座进车里那一刻散尽了。而今通身不是皂色便是天似的蓝汪汪纯色缎子,腰上系一块通透玉佩,雕得也不知道是个甚么东西。单誉曾偷偷瞧过一两眼,看着像是一块椭圆底座上刻着一棵树,左右不是寻常能有的图样。却也不知他打哪里淘换来的东西。

    第一不见他打单府里要什么,更不见他从外头拿回什么。仿佛他只一伸手,这些个俗物便已到了他手里供他使唤。

    他也曾就此问过金蝉,而后者又一副高深莫测模样背过手去只道天机不可泄露,瞧得他单誉咬牙一阵不爽。

    哪知这秋儿竟真仔细想了一阵,忽地又红了脸去低头嘟囔道“好看。”

    单誉一阵冷笑,心道这便是世间女子。嘴上说着男人相貌如何且不重要的,心上还不是巴着那有皮相的去。再说如他这般翩翩公子,自幼饱读诗书的就入不了她们的眼?真真没见过世面。

    左右想来怕也只有自家府上两位妹妹脱尘些,知道分辨这类油头粉面的心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金蝉虽已是出家之人,成日口口声声什么‘浊物’‘蠢钝’的,结果还不是捯饬得这般模样引人家小姑娘春心萌动?真不是个东西。

    他望着秋儿下山去的背景忍不住恨恨咬牙啐那金蝉不是个正经人,如此这般单纯女子竟能着他的道。冷不防遭那人自后一记打,转头才瞧见金蝉不知何时已下了白石端端立在他身后,方才他嘴里的碎碎念怕是一句不落全由他听了去。

    得,现在又多出一条偷听来。

    但单誉嘴上可不敢这么样说,只忙忙陪笑着向他拱手道“道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没听见你动静。”

    金蝉冷冷睨他一眼,道“我若不早下来,岂不辜负了你一番嘴碎抱怨?”

    单誉只好干笑两声,再问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出来,秋儿姑娘特地来找你给你送吃的来。”

    金蝉径自转身往屋内走去,一面喊他关了门进来,一面又说道“你不是刚才还说我不正经勾引小女孩?我若那时下来这个罪名岂不恰好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