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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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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是食完桂花糕后又饮了冷茶胀了胃,李慕昭回了寝殿便觉得不舒服,她知若是让小绿娥知道了此事,定是要奴婢该死的闹上一会,说不定还会搅得整个福宁殿都不得安,她此刻又实在没精力再去安抚一个小丫头了,更不想惊扰父皇,只得一直忍着,直到绿娥傻乎乎吹熄了灯,退到殿外后,李慕昭才抿着嘴咬着牙在床上翻滚起来。一直到了后半夜,胃痛渐渐好转,这才昏睡过去。

    第二日清早起床,眼下自是挂了两片青黑,她恹恹起身,让绿娥给自己铺了点粉遮盖一二,奔着东宫就去了。

    此时太子李晏成还未下朝,李慕昭就进殿等她,殿内燃着芷兰香,这是田楠之过去为太子特调的。李慕昭闻得觉得舒心,时间一久竟有些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叹了口气,将她抱起,安放在了床榻上,那人气味闻得很是舒心,李慕昭就这样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午时,她是被饿醒的,李晏成好笑的看着她,道饭菜早就准备好了,李慕昭看了眼桌子,盘盘都是她的最爱,只是口味甚是清淡。

    李晏成帮她盛了碗汤,道:“你小时候我喂你吃过一块桂花糕,后来你便天天哭着让我带给你吃,长大了还改不掉,一吃就停不下来,明知道自己吃多了会胃痛。”

    李慕昭满不在乎:“小时候没什么好东西吃嘛,觉得那东西甜,现在也忘不了。”

    李晏成盛汤的手顿了一顿:“贪嘴倒还狡出了三分道理。”

    “哎,不说这个,我昨日去见了萧霁,他居然同意了。”李慕昭有意岔开话题,她直奔主题,“这人确实是个聪明的,若是真心助我们必有大利,但此人不好把控,我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此事过后,我们还是跟他少打交道为妙。”

    “哦?他是不是得罪你了?”李晏成把汤递给她,“瞧你这态度不像是事情顺利模样啊。

    “是得罪我了,”李慕昭咽下口中热汤,咬牙切齿,“此人脑子虽好,却是个没长眼睛的。”

    “京城第一美人昭云公主他都看不上?此人眼光不低啊。”李晏成笑道,“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名不符实的。”

    李慕昭大怒,端着饭碗对着兄长慷慨陈词一年前那西夷大皇子如何叹服于自己的美貌,如何痴心不改,送来的西夷特有的定情之物桑茉花她攒了整整一箱。

    “不容易啊,”李晏成唏嘘,“长了十六年的小女儿,就骗到了一个外邦来的土包子。”

    “那好歹也是个皇子,”李慕昭小声嘀咕,“肯定见过不少美女的……”

    “好好好,你最漂亮,”李晏成按了按自己酸疼的右腿,笑着说道,“上京第一美女昭云公主,快吃饭吧。”

    李慕昭看着兄长的动作,眼前一酸。

    李晏成朝她的方向挪了挪,摸了摸她的头发:“都这么多年了,我都习惯了,你还在意个什么。”

    此生不能疾行,不能骑马,拉不得重弓,再习不得武,蹴鞠也好,嬉冰也好,这大齐上下推崇的多项竞技再上不得场。多少人在背后暗暗耻笑,更有大臣上书:太子跛疾,入主东宫,有辱国威。兄长不肯对她诉说心中苦闷,李慕昭却不能捂着耳朵当不知道。

    这一步步走来,最让李慕昭后悔的就是这件事,她年幼不懂锋芒暗敛,自恃陛下盛宠,对仁明殿的那位皇后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有好几次当场让皇后下不来台,皇后做事虽素来谨慎,但那次怕是也被气急了,当夜李慕昭就被“刺客”裹了被子,丢进了福宁殿外的小池塘。那夜恰巧李晏成得了个新奇玩意迫不及待的想拿来送给她,还未入殿,却先看见了她的粉色衫子在池塘里浮动,也不知道淹了多久,来不及唤侍卫,自己跳下去救她,李慕昭被救回来了,李晏成却被池子里的石制莲台的锋利残角在腿上拉了道大口子,又进了污水,伤口化脓,高热不退,最后养了小半年,可是右腿还是落了残疾。

    她这一生都有愧于兄长。

    陛下自是震怒的,养在自己殿中的女儿都能被人深夜裹走加害,那刺杀皇帝岂不也是易如反掌?禁军统领被撤换,无数人头落地,皇后倒是笃定的很,笑着说这次是昭云公主帮陛下挡了灾,定要赏赐的。她说自己求白马寺明臧大师帮昭云公主写了一百篇祈福的佛经,涂着鲜红丹寇的郁葱手指拈着那厚厚纸卷,亲手递给了李慕昭,笑的很有皇后的端庄姿态:“多了一张是本宫亲自誊写的,混在一起了,公主不如细细瞧瞧,看能不能瞧出来。”

    李慕昭应声接过,强压恨意,笑着谢过了母后。

    皇后看着很是满意:“历个大难倒也让公主长了教训,今个倒是会说话了。”长长的红指甲从李慕昭的脸侧划过,李慕昭强忍恶心站着没动,听见那女人冰冷的说着:“公主这回算是命大,下次可得小心点了。”

    “多谢母后怜惜。”李慕昭规规矩矩地答道。

    皇后轻笑了一声,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了。李慕昭泄愤般的将手中佛经纸抛洒了一地,却有一张落在了她的手边,好巧不巧,偏偏就是这一张内容不是佛经的,而是混进百篇佛经里唯一由皇后娘娘亲手誊写的《女诫》。

    李慕昭想要撕了它,又觉得这样不解气,思虑再三,又展平了被她揉成一团的纸,收进了匣子。

    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教训,当真是三生有幸。

    李慕昭明白为何皇后如此有恃无恐,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因为皇后的哥哥是当朝丞相,她的儿子是当朝太子,她手握凤印,追随者众,挥手成势,甚至她可以轻易借着这次“刺杀”后对内廷的清洗,将整个王宫重新插上了自己的人,与自己这样凭着一点小聪明骗得陛下恩宠作护身符的小公主是不一样的。

    那是皇后给她上的第一课。

    “你别太苛责自己了。”李晏成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坐这个位置,虽还不算稳当,但我们总不会像几年前那样被动。”

    “皇后若真的复起,我们兄妹她一定会除,”李慕昭看着兄长,道:“哥哥,我们这次不能坐以待毙了,我们没了田阁章,皇后也必然会提高警惕,再不会让十八皇子犯前太子那样大错让我们白得了便宜。如今你是太子,若我们任由她攻我们守,太危险了。”

    “你有何打算?”李晏成皱着眉头问道。

    “哥哥可知,我为何要寻那萧霁合作?”

    “他入上京城不久,跟皇后那边还没扯上关系,又是戴相定下的乘龙快婿……”

    “不错,”李慕昭道,“但都是最重要是他是姓萧。”

    “哥哥可听闻,永安王妃最近最着急的是什么事?”

    “萧霁?”

    “非也。萧霁善于隐藏自己,永安王妃怕是也看不出他们府上还藏了这么一个城府极深的人物。她现在最着急的是她的两个儿子。”

    “我确实也对永安王的这两个嫡子有所耳闻。”李晏成皱着眉头说道,“长子萧珏三年前与人在春意坊门前斗殴,此事还闹到京兆府尹那,但是看在他父亲永安王的份上,最后被压下了。次子萧彦,常常出入赌坊,两年前上京城有家当铺因收了御赐的金器被官府查了,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也是因为证据指向了永安王府,无人再敢深究。永安王怕也是听闻了儿子在上京的功绩,才逼着两个儿子前往北境历练,只是王妃是个没脑子的,居然为了此事三翻四次进宫求了父皇,永安王数年不肯返京,父皇早就心生不满,巴不得把他的两个儿子扣在京中,顺水推舟就做了人情,还借着封赏之名把他家的三子萧霁也强留下了。永安王的这个王妃和两个儿子可真是不让他省心啊。”

    “正是如此,他家的爵位极其特殊,谁承了爵位谁就能拿下上辽三大营的兵权,这事本就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恰好他家两个嫡子还这么不争气,永安王也就迟迟没向陛下请奏册封世子。但王妃确实着急的很,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儿子成了家后总能靠谱些,这便张罗起来。”李慕昭接着说道,“只是永安王以抗击蔌落之名常年驻守北境,数年未回京述职了,流言已是四起,近年来人人皆道他要反,京中世家心中门清,永安王府一家在上京实际已成了陛下的质子。谁家又敢把女儿嫁给他们。况且王妃性子野蛮跋扈,两个嫡子又劣迹斑斑不堪大用,王妃看得上的那些有待嫁女儿的世家如今都对她能避则避。倒是戴相嫁女这出我没想到,怕是忌惮王钦回京,想多培养一份自己的势力,又不愿吃罪陛下,所以便宜了萧霁这么个身份不那么惹人猜忌的还一心想脱离王府的庶子。眼光倒是不错。”

    听到这李晏成倒是笑了:“我怎觉得有股醋味。”

    李慕昭斜眼一瞪:“新醋还要酿上几天才能见酸呢,我这才见了他两面,哥哥你能嗅到?倒是楠之哥哥听闻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恼的都不肯教我琴了。”

    李晏成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你这孩子,真是南烟阁逛多了,逛坏了脑子,我与楠之相交多年,君子之交,他要是恼了,八成也是被你那‘精妙绝伦’的琴技气的。不过我看南烟阁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等风头过了,还是早日把他接出来送到江南避避为好。”

    “好好好,你们是伯牙与子期,是我胡说八道,”李慕昭本就是随口说的玩笑话,此刻笑嘻嘻的,“你先别打岔,说正事呢。有女儿待嫁的不止戴相,王钦也有,据说皇后有意让这个侄女嫁给萧家那位长子。”

    “哦?皇后这是作何意。”李晏成皱眉。

    “永安王的忠心陛下不信,她却是敢赌一把的。老王爷一生忠烈,只身守疆不返京是为自保,而能老老实实把一家老小留在上京城中却是他忠诚的最好证明了,”李慕昭垂眼叹息了一声,“既然永安王不会反,陛下又动不了他,那么永安王就永远是块上好的筹码。别人不敢用,她却没这个顾忌。若是让皇后和永安王府染了姻亲,那朝上不论文臣武将怕是都要一边倒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难保人心不变。若日后永安王真生出了反心,或是父皇那边横生变故,硬是要办了永安一脉,皇后岂不是吃了大亏。”李晏成皱眉。

    “又不是自己的女儿,皇后能吃什么大亏,到时舍了便是。”李慕昭冷笑着说,“所以我听闻王钦在仁明殿与那位闹的不太愉快。”

    “哦?”

    “约莫也是收到消息了,最近那位萧家长子不仅仅是留连烟柳之地了,更是换了口味,”李慕昭压低了声音,“我在南烟阁也撞见了几次,他跟明明处的不错。”

    李晏成尴尬地咳了两声:“你这丫头,就不能做点女儿家的事嘛?”

    “啧,这怎么不是正事了?”李慕昭十分委屈,“王钦有五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真正是心头肉,怎么舍得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李晏成扶额,无奈:“算了,你继续说。”

    “皇后这次铁了心要联合萧家,萧霁是个庶子,怎么着都轮不到他承这个爵位,所以逼着她哥哥在萧珏和萧彦里挑个女婿。你觉得王钦会择谁?”

    “一个都不挑,”李晏成冷笑着说,“永安王在千里之外,上京城内的只是顶着他名号的孤儿寡母罢了,如今王钦在上京有权有势,出手整垮两个纨绔,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陛下也不太可能护着萧家。只是这事要做的干净,不惹他人猜忌,怕是有些难。所以,”李晏成大悟,“他迟早会找上萧霁?”

    “那是,”谈话间,李慕昭已经把自己喂饱了,满意的打了个饱嗝,“萧霁向戴相示好,怕也是在做准备,就是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个怎么的算盘。我对他很是好奇,所以去试探了一二,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同意站在我这边,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允了萧霁帮他拿下爵位的继承权这事与王钦要走的本就是一个路子,只需坐等着王钦动手就好,我们从中使点小力便能坐收渔利。只要保证萧霁不站到皇后那边,皇后与王钦的把柄我们还怕拿不到吗?”李慕昭有些小得意。

    “你想的虽好,但是你也说过萧霁此人不好掌控,你怎么有把握他不会背弃承诺?我们连他为何应允都不清楚。”李晏成内心忧虑。

    “所以我最近会经常约他出来见面,既然是人,总有破绽吧。”李慕昭放下饭碗,心满意足的说道,“我怕事情走了风声,所以先来知会哥哥一声,若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千万别当真。”

    “知道了,”李晏成叹了口气,“你还是谨慎些,皇权之争向来都是性命之争,哥哥只希望你能安稳一世。”

    李慕昭动作滞了一滞,笑着道:“那是自然,我还等着嫁人呐!”她又从袖子里掏出本小册子递给李晏成,“这是早前钦州贪腐案的详情,许大人亲自递给陛下的密函,我在御书房侍墨时瞟了两眼,大概的给你默下来了,你之前看到的未必有这个全。钦州被查办的人里,有个与太子洗马沾着亲的,王钦已经回来,朝会上必会刁难与你,你先看看,多少也能应付一二。”

    李晏成打开小册子,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铺满了纸张,连个人贪腐的数字都记录下来了,李晏成不禁感慨:“你要是个男子,我也不必遭当太子这份罪了,带着绵绵找个草木水丰之地隐居,偶尔和楠之出去游历岂不痛快,反正万事皆有你。”

    李慕昭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干,累死人了,懒觉都睡不得。等我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谁还理你这个哥哥,自是为我家夫君为重了。”

    李晏成笑着瞧她。

    “行了,我走了,不然你这边的那群老顽固又要说我是女儿家见识短,言不可信了,我殿里还有一堆画像等我看呢,”李慕昭起身,“这就回去选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