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智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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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的几天,阿丁一直带我参观此间的风土人情,各种新奇的东西令我目不暇接。但每晚歇在床上,抛开白日的花团锦簇,幽然找来的,总还是流马那些话。她说她喜爱培风,喜欢到自己要去做御风手陪伴它的地步。

    我是个丧到极致的人,但也正因如此,我深知热爱的力量。每天晚上,在清醒与睡眠交接的时候,我总在想:

    我呢,我热爱什么?

    这个问题很可怕,它常将睡眠击退,令我在翻来覆去间陷入茫然和惶恐。我意识到:我没有热爱的东西,没有想要的东西,不知道做什么,也没有梦想。

    我想起周星驰电影里那句: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我想这就是我的问题。

    我之前的求死并非想死,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活。我短暂的一生充满痛苦,而且没有能让我热爱到甘愿为它忍受那些痛苦的东西。我现在决定要活下来,是因为宋朝那位老先生的话。不,不是他嘴里说的那些,而是他和和旨共同激发我的那句:世界不重要,我最要紧。

    可我现在又忍不住怀疑:如果我真那么要紧,为什么会连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活着,应该不只是吃饭睡觉吧?总得要做些什么,就算不为留下痕迹,总得做些什么吧。不然一天跟一天,昨天跟今天,今天跟明天,又有什么区别?

    我很害怕,比我确知想死的时候还要害怕,因为我觉得自己迷失了。我本就在一个未知的时代,周围的一切满是陌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死而复生还是穿越时空。我没有任务,没有危机,就只有麻木而茫然地活着。吃饭,睡觉,去看裸日的叠城……

    可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还做噩梦,脸也继续肿,身上好多地方都疼。各处的疼痛让我还活着这一事实尤为清楚,可同时也更加重我的茫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痛楚。活着对我,到底算什么?

    阿丁瞧出我的丧,于是更加生动地向我展示和介绍这城市的迷人、新奇。可我的热情却一天天减退,及至终于连听的耐心也没有,面对面问她:“我要做什么?”

    阿丁连忙摆手,说你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人”什么也不用做,政府会好好养着。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过去的人’啊。”

    阿丁茫然地看着我说,好像“过去的人”这四个字是某种未名的神秘符码,能解释和解决一切。

    可是,为什么?

    我的追究让阿丁心生惶恐。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出来,她并不知道这题的答案。她是引导者,但也只是引导者,从来没有深究过为什么“过去的人”可以享受政府的奉养,甚至,为什么要唤醒我们这些“过去的人”。

    我的询问中断在那周的后段,但并非因为收获答案,而是——智齿。

    是的,我长智齿了。

    连日来的高频噩梦和全身酸疼,尤其是脸颊的肿痛,以及夜里的惊厥和盗汗都是因为智齿。两边,四颗。即便在我的那个时代也鲜少有人长智齿长得如此有效率。只是方向横七扭八,所以才痛得格外厉害,肿得格外醒目。

    去医院那天,我腮帮比额头还宽,宛如一颗鸭梨。

    医生很惊喜——立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的那种惊喜,他跑到诊室外的走廊上,高声喊:“智齿!智齿!真的是智齿!”

    我躺在诊室的治疗床上,嘴巴被扩张器撑成O形,口水横流,莫名其妙。

    阿丁和和旨都在诊室陪我,但是他俩也目瞪口呆,显然对医生的惊喜无法感同身受。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和旨开口:“智齿,是早期人类用于咀嚼粗食纤维,比如树根树皮的第三磨牙。但随着人类进化,食物日渐精细,这一功能不再必需,智齿开始退化。人类历史上智齿的最后记录,在距今1462年前,那也是人类智齿完全退化的标志。”

    我坐起来,拿掉扩张器,嘴巴僵硬地说:“这时代不是唤醒过许多‘过去的人’吗,他们不长智齿吗?”

    阿丁挠着头说:“‘过去的人’本就是少数,来自1462年以前的更少,所以即使长智齿也不多见。反正我没见过。”

    之前喊着“智齿”跑出去的医生回来,身后跟了一堆人,个个都很兴奋,一进来就对我说:“你真是个活化石!”

    我很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恭维”。后来还是脸颊的抽痛提醒了我,让我不顾委婉,直接问出:“你会拔吗?”

    一阵安静。

    我意识到:他们不会。

    最先认出智齿的那个医生说,他们这些人还没有机会见识智齿,更遑论治疗了。而这个时代的人,因为育师制度,基本在学校阶段完成矫治。而之后的维护又极到位,所以就连临床拔牙也不多见。

    我越听头越大。

    要知道,我同时萌出四颗智齿。这种情况,即便在我们那个时代也是很难处理的。在以前,拔四颗牙,至少要分两次,一次一侧,否则极难恢复。

    我不怀疑这个时代的术后护理,可是他们连智齿都没见过,而我那四颗又长得极诡异,他们能拔得好吗?

    我的担忧显示在脸上。医生马上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让机仆来拔。”

    我看向和旨,他倒很淡定。

    医生告诉我,机仆的学习效率很高,哪怕是第一次,完成的质量也非常好,远甚他们这些连智齿都没见过的医生。

    我相信和旨,但还是不太放心,便向医生问了个大问题:“既然这时代机仆可以干医生的活,那大夫们做什么?”

    我自以为冒犯,但医生却乐观道:“机仆再智能也是机器,医学进步,说到底还是要人来完成的。当然,”他冲我笑笑,“手术属于操作层面,机器人可以完成得更好。”

    我点头,又听他道:“医学是人类的阵地,即便机器人能做到,甚至更好,人类也还是应该坚守到底。”

    这次的语气就有些严肃,令我瞬间意识到:在利用它们的同时,人类对机器人的提防,一刻也没有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