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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番外1林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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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阿铃搀着我的手迈进前厅时,我差点没一个趔趄栽倒,来人竟然是欧阳慿。

    厅堂里的四人相谈甚欢,严歧与欧阳慿,孟乔与欧阳慿身侧的女子,唯有我的到来略显突兀了一些。

    他们齐齐朝我看了过来,我尽量端着步子上前去,与他们一一见礼。

    只那女子定定打量着我,那目光令我甚感不适。

    她二十四五岁模样,却也是生得标志俊秀,眉眼间透着精明,身材也匀称极佳,比欧阳慿还高出半个头。

    严歧介绍这女子便是欧阳慿的夫人邢贞儿,她与孟乔交好,今日应孟乔邀约来府里赏花,因着刚刚怀有身孕,故而她夫君欧阳慿陪同前来。

    邢贞儿听闻我曾与欧阳慿相识,遂请与我一见。

    言谈间她倒没什么过分之语,只是逗趣欧阳慿年少时竟是风流。

    欧阳慿对着邢贞儿尴尬的解释,那时年少轻狂,不知何为真情竟唐突了我,对此他还一直心存愧疚。

    他言谈举止间对其夫人的宠溺与依恋尽显,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年少轻狂才唐突与我,倒叫我心头莫名的酸了一把。

    我俨然似个小丑,惟惟看着他们谈笑风声。

    最后孟乔领着邢贞儿去了偏厅话私房,严歧则邀欧阳慿去书房对弈。

    我踏出前厅,抬眸看了看天,这还未入夏呢!阳光怎生这般刺眼得很。

    阿铃看了看我,不禁一惊,连忙取出巾帕替我拭泪,我才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目。

    果然,严歧没有我,依旧能得尝所愿,他笼络到了欧阳慿,孟乔能与邢贞儿交好,她还是有些本事的,想来欧阳憑也一定是与其夫人鹣鲽情深。

    我虽来洛阳已一个多月了,却甚少与孟乔碰面,连杨夫人的面都见得少。

    严歧说是府里长辈不多,他母亲又喜静,所有不需拘着那些俗礼,便免了一应的晨昏定省。

    这倒像他的风格,而杨夫人也纵子得很,对于严歧的决断从不过多质疑。

    孟乔如今也是愈发耀眼夺目得很,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不知道。

    那日晚膳我让阿铃请了严歧前来,推心置腹的向他献了策,严歧心情大好,还小酌了几杯。

    我以为他会同往常一样,哪怕是做戏,也会留宿枫林苑,便连忙吩咐阿铃稍事替他备下热水,我还提议陪他消食夜游华亭,那边的初荷只怕是快要开了。

    严歧却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当着阿铃的面拒绝得干脆,他的冷漠和疏离令我心伤不已。他走得干脆,径直就去了朝晖苑。

    我心里一凉,也许从此以后,他再不会与我逢场作戏了吧,拿他的话讲,我们只配谈合作,愿景虽是共赢,可我的付出于他而言完全是无足轻重,于我而言却已是殚精竭虑。

    尽管他如此无情,我却仍未死要留在他身侧的心,自此便是甘心情愿竭尽所能的替他谋业。

    我无疑是严歧的最佳助力,当然也源于他自身的睿智和能力。他似天生就有统率一方的魅力,短短三个月时间,他在朝堂的势力已不容小觑,锋芒渐露势必也会惹来争议,这段日子严歧就格外的忙碌,不但要小心稳固自己好不容易维建起来的势力,还要疲于应付秦焦的猜忌和打压。

    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不料却发生了我只怕是此生都不敢忘,也不敢想的事,那就是严歧居然会想在此时取我性命。

    这次我是真的绝望到了极点,心死且已生恨,此事还得从几日前的宫宴说起。

    那日是汐姐姐的生辰宴,我从新安来洛阳已有小半年了,却是一直未曾有机会与崔汐见上一面。

    汐姐姐如今已是贵妃,还怀有龙嗣四月余,又恰逢她生辰,可谓是双喜。

    天子龙心大悦摆了宴席宴请群臣,还令众卿携家眷前往皇宫赴宴。

    所携家眷指的必是正妻,可严歧却说我与崔汐自小熟识且感情甚笃,加上洛阳城人人皆知他严歧宠我已近灭妻之势,带上我无妨。

    我竟将他的话听了个真,虽经常听李媛说起崔汐如今如何风光,但心底里我还是很想与她见上一面的。

    宫宴开始前,严歧领我去了一个不知名的侧殿,从一宫女手中接过一盏银耳羹递给我,嘱咐了我几句,便让那宫女退下,招了宦官前来领我去崔汐居住的宫殿。

    我与崔汐已近九年不曾相见,再见她风姿仍不输当年,锦钗华服尽显雍容华贵,我们一时竟都有些失语。

    她率先打破尴尬,扬起温柔笑意,吩咐侍女伺候她食了些我端来的银耳羹,还未来得及与我叙话,便有宦官前来传天子口谕,说是派了软步撵来接汐妃去设生辰宴的宫殿。

    我起身朝崔汐行了跪礼便退下了,殿外的宦官直接将我带回了宴厅,我与孟乔分坐在严歧两侧。

    不久后开宴,第一贺是众人皆起身执盏朝天子、皇后还有崔汐齐贺。

    主位上天子与皇后也一并起身遥杯与众人相对,崔汐就坐在天子的下首位上,被宫女搀扶着却是半天也起不来身,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她面色煞白,双手捧住已微微凸起的腹部,我心下一惊,看向严歧,他淡然到不行看都未看我一眼。

    果然我悬心着的事还是来了,崔汐的软垫上已被血染得殷红,她怒指着我,语气不无痛心道:“阿孋,我视你如亲姐妹,你何故要如此残害我腹中孩儿,难道你还未放下当年我与你兄长的定有婚约之事么?可,可我崔汐何曾负过他,不是他自己福薄么?”

    崔汐说完还因着疼痛所致而泪涕横流,显得极为惨烈凄然,她的一番话,更是令满殿哗然。

    我心口起伏难平,已然听不清他们的任何议论,只定定的看着伫立与我身侧的严歧,他依旧是一脸淡漠一语不发。

    天子震怒不已,皇后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

    我迎着众怒跪于大殿中央,等候着已被医女们挪进偏殿的汐妃那边传回最终的诊断。

    汐妃还是不幸小产了,还是一个堪堪成形的男胎,而我在宴席前端去汐妃宫里的银耳羹,正是致她滑胎的罪魁。

    铁证面前我无言以对,我能告诉他们,那盏银耳羹是严歧给我的么?也是他让我送进汐妃殿里的,是严歧要借崔汐的手了结我么?

    我还没来得及捋清思绪,就已被一纵的宫女和宦官指证,他们言是我携了来历不明的羹汤入宫的,还以将军妾室的身份以及与崔汐旧时情义甚笃为由,强令宦官带我去的汐妃宫殿,还情真意切的劝崔汐食用了银耳羹的……

    天子执起一杯盏重重的砸在我脑门,我不曾闪躲,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过脸颊滴落在前襟。

    他朝严歧怒吼,言此事虽与将军府无甚干系,可我始终是严歧的妾室,他在向严歧要一个交代。

    严歧这才行至殿中,就站定在我身侧,随即朝天子跪地叩首,他说为平息众怒,请求天子降罪于他并将我赐死。

    他说的是赐死,我侧过头去看他,他正恭敬的等着天子下令,连个余光都不曾分给我半分。

    我心里默了默,该是如此,我对严歧已无用处了,他曾说过孟乔强纳了我给他做妾,他心里堵得慌,如今卸磨杀驴实属正常。

    就在我以为我将必死无疑时,孟乔站了出来,她求皇上饶过我。

    杨焕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当下提出若孟乔能给他一个让他信服的理由,他便考虑饶过我。

    孟乔跪地俯首一拜后,跪直了身子言辞恳切的开口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天下万民皆是天子的子民,谋害皇嗣论罪确当诛,可却不能只定林姬一人之罪,既然是人证物证俱在,那么,小到今日所有宫门的当值,一应与此事有所接触的宫女宦官,大到不经侍人试食就食用羹汤的汐妃,还有携了林姬前来宫宴的严歧严将军,此众人都可算作同谋,是他们的玩忽职守掉以轻心成就了林姬今日成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您已痛失一子,求您念在我们也都是您的子民的份上,饶林姬一命,妾斗胆保她,只因妾是她的主母,我严府亦愿与林姬同罪,且愿献上严歧亲妹严珂入宫,为奴为婢但凭皇上心意。”

    孟乔一席话说完,俯首伏地不起,整个大殿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她倒是心细胆大,将天子吹捧一番,又不嫌事大要将此事所涉之人全部牵涉其中,能扯进来多少便是多少,如此,皇上只好认真思量了。

    文武百官也真就无一人谏言,杨焕一直盯着伏在地上的孟乔。

    沉默了许久,杨焕徐徐开口道:“严歧功虽在社稷,却对后院疏于管教,罚俸一年。林孋赐笞三十,终身禁足严府。严珂风灵玉秀着升为容华,赐春熹殿。”

    我是被抬回枫林苑的,后背近乎被打烂,阿铃一边哭着给我上药,一边说回来严府后将军与少夫人大吵了一架,将军气得摔门而去,出府就明目张胆的去了念娇阁,找那个狐媚的小妖精去了。少夫人这回倒是哭了个死去活来,她们都说因着少夫人自作主张救了我,让将军真的嫌恶她了。

    阿铃说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平时那么宠爱我的将军会请求皇上赐死我,偏是一惯对我们不冷不热的当家主母,却是义无反顾的力保我,再说这件事这么多漏洞,这么多疑点,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陷害,皇上自己都知道借坡下驴见好就收,将军却也不说句话求皇上重新彻查。

    她一直在我耳畔叨叨,我连打断她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晓月传话说是少夫人来看我了,我朝阿铃挥了挥手,她意会给我盖上薄被,便去迎孟乔进来。

    她带来了上好的伤药,关切的眸子盯着我的后背微微蹙眉,显然她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表示想与她说私密话,她意会,示意了一下香菱。

    阿铃他们便都退下了,而香菱则退守在了门外。

    “为什么要救我?”我趴在床上,侧着脸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捞来了一旁的小墩,就摆在榻边,坐得尽量能与我平视着。

    她道:“我父亲说他还年少时,随严祖父征战在外,在沙场上曾被你祖父救下过一命,他一生感念此事,后来你们到了新安,他又让我好生待你,且从前我也确实喜欢你,故而把你看作亲姐。”

    她回答得从容,我心头不由得怔了怔,孟乔从前待我真心我怎会不知,只是不曾想如今她仍能保持初心。

    “今日之事是严歧蓄谋已久的吗?你可知情?”我继续问道。

    “我与严歧自始至终都是貌合神离,他在谋划什么我并不知情,但今日,他想要你死的心,的确令我震惊!”孟乔回答得干脆不似在撒谎,她的眸子依旧干脆纯粹,只是脸庞上没了旧日的纯真,倒是多了些冷冽和淡漠。

    “你为何要将我纳了来给严歧做妾?”我心有不甘的问道,闭了闭眼,泪却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

    “也许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林孋,你知我厌弃你什么吗?”孟乔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见我不语,她默了默继续说道:“我想我应该是爱着严歧的,只可惜我现在才看透自己的心。十五岁刚及笄时,我身不由己入了张府为侍婢,张宥在我未入府前曾答应过我,若我不愿,他绝不会碰我,也会给我足够的自由,哪怕是将来出妇。可他食言了,在我入府当夜他不顾我的挣扎和不愿,强占了我。还将我囚禁在府里,我已死相胁,他才不敢再碰我,就在我万念俱灰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念时,被诊出有了身孕,他高兴不已便什么都由着我。再后来……罢了,那些事你不知道也好,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嫁给严歧时,我亦是受他所迫,我有阿兄和阿锦的性命要顾及,他又是携了今上的赐婚圣旨回的新安郡,我当时就想,自己左不过是只破鞋,那便破罐破摔好了。可大婚那夜严歧并不曾碰我,之后也是,我便知他终究还是嫌弃我的,但他待我却是极好的,就像兄长对妹妹一般。于是,我便一心想着要替他纳房好的妾室,待她与妾室感情和睦后,我便求他准我出妇,想起过往种种,思索间顿悟,你应该是爱慕着的严歧的,只是我明白得太晚。”

    孟乔说着说着看向我,我避过她有些凄凉的目光看向别处。

    孟乔垂眸,继续说道:“林孋,将你纳了来给严歧做妾,我是真心的,不管你信与不信。你知道吗?你刚来洛阳那阵儿,我羡慕极了你,我也爱严歧,可他至今都不曾与我圆房,而他却在你这枫林苑一宿就是一整月,就连他母亲都看不下去了,可那夜他却是连榻都没上,与我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赶来了你的枫林苑,那一夜我心里酸得近乎是睁眼到天明。”

    说到此处她有些泣不成声,稳了好半天心绪才又道:“我都不记得与严歧吵闹了多少次,求他准我出妇,甚至想过要状告到皇上那儿去,求他恩准我与严歧和离,可我又担心真的惹恼了他,我的阿锦还要靠他庇护呢!也觉得这么做对不起一直维护着我的杨夫人。严歧他志在庙堂,而我却心在乡野,且我残花败柳之身终是配不上他。林孋,我本以为自己是成全了你对他的心思,却不想……也许我是真的做错了吧?他今日竟起了杀你之心,还与我闹到近乎决裂,他说厌极了你满腹的算计与不诚,我才惊觉,这也正是我所厌弃你的缘故。林孋,我孟乔诚心诚意待过你,今日保下你性命,自此与你两不相欠,你且好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