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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素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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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7年刚刚入秋,鸭绿江中下游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江水猛涨,眼瞅着就要漫过江堤了,住在江边的人家不得不携家带口的往堡子上跑,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

    堡子在江东,离江较远,地势较高,加上有镇里的民兵昼夜巡防,相对安全很多。堡子面积不大,但是人口却不少,原著居民大部分是满族,汉族主要是山东淘金人的后代,还有不少朝鲜人。

    这里的朝鲜人大部分是清朝末期以来的移民,也有一部分是偷渡过来的。移民来的人以种植水稻为主,一般都住在堡子里;而偷渡来的大部分住在江边,以捕鱼和种地为生;也有在堡子上盖个小房,做点小买卖的。

    堡子上的人习惯将这里的朝鲜人称为“高丽”,比如叫朝鲜男人为“高丽棒子”,叫朝鲜女人为“高丽娘们儿”,当然,“高丽棒子”有时也泛指所有朝鲜人,包括朝鲜女人。

    其实,“高丽棒子”可能是口误,原意应为“高丽帮子”,一帮一伙的意思,就像这里的人称山东移民为“山东帮子”一样,字面上是“帮子”,可说出来的时候,声调就变了,“山东帮子”变成了“山东棒子”。有趣儿的是,这里的朝鲜人将堡子上的汉族、满族等所有讲汉语的人统称为“山东棒子”,当有人叫他们“高丽棒子”的时候,他们会觉得很受伤,立即回敬一句:“山东棒子”!

    这天一早,天空放晴,云开雾散,几天来的阴霾被太阳一扫而光。太阳像刚刚生出来的一样,又大又亮,崭新崭新的,天空也跟刚刚洗过似的,干干净净。

    “再不晴天身上就焐出毛儿来了。”民兵连长富志俭一边往镇政府走一边在心里说:“可算是把太阳盼出来了!”

    盼望太阳出来的还有一群小孩子。这一大早,孩子们还没吃饭就从家里跑出来,有的光着脚,有的穿着布鞋,专挑泥泞的小水坑踩,踩得水花四溅,溅得他们从头到脚像个泥娃娃,边跺脚边有节奏的拍着手大声念叼:天老爷、别下雨,蒸了馒头都给你!天老爷、别下雨,蒸了馒头都给你……

    富志俭看着这些淘气的孩子不由得笑了,他咪缝着眼睛大声冲他们说:“看把衣服弄脏了,回家不挨揍呢!”

    孩子们听到他这么说,淘得更欢式了,动作更大更夸张,边踩水边往四处跑。他抓住跑在最后的一个小小子,问他“曙光,你爹呢?”这个叫曙光的小男孩也不吱声,努力的从富志俭的手中挣脱出来,迈着还不太稳当的脚步跑着去追前面的大孩子去了。

    富志俭呵呵的笑着,推开镇政府的门走进去。他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镇长和民政助理已经来了,屋里的长条木椅上,还坐着五、六个人,其中有个瘦瘦的穿淡青色短衣、白色长裙的姑娘,富志俭觉得特别眼生,好像没见过。

    从姑娘的穿着打扮上,富志俭看出她是一个朝鲜人,因为汉族、满族人平时不会穿得这么素。而朝鲜民族又称素衣民族,他们喜欢白色,有的女人甚至从头到脚一身白。富志俭心想,这一大早的,朝鲜人来这里干什么呢?

    镇长老叶见富志俭进来,急忙说:“志俭呢你来得正好,刚想让人去喊你呢。你看有这么个事,咋整好?”然后对民政助理郎玉梅说:“小郎儿你给学学。”

    郎玉梅看了一眼素衣女子,向富志俭说:“早上我来的时候,这几个朝鲜人就在门口等着了。他们说这个高丽姑娘的娘前两天到江边的林子里拣蘑菇,到现在都没回来。”郎玉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们这几天也出去找了,没找着----哦,对了,这姑娘没有爹,她爹没了好几年了,就娘俩儿。”

    “会不会是迷路了?”富志俭说:“下大雨下得转向了?”

    这时,坐在素衣女子身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朝鲜男人站了起来,用十分流利的汉语向富志俭说:“这个不可能,她的家就在江边的山上,已经住了快要20年了,而且那片林子不是大林子,她不会迷路的。”

    说话的这个朝鲜男人富志俭认识,他姓朴,堡子上的人都叫他“朴阿爸依”(阿爸依是朝鲜人对男性长辈的尊称,相当于大伯、爷爷)。朴阿爸依是早年新义州移民朴氏家族的后代,由于他汉语讲得好,人也热心,堡子上的朝鲜人有什么事都爱找他帮忙。

    “不会迷路?”富志俭自言自语的说:“不会迷路又没回来,这好几天了,她能去哪呢?”

    “能不能去哪个老乡家了?”郎玉梅问。

    “这个也不可能。”朴阿爸依说:“不可能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出去几天不回来,这不可能!”

    郎玉梅看看叶镇长和富志俭,说:“这几年也没说这片林子有人让黑瞎子给吃了呀”。

    朴阿爸依表情沉很凝重,说:“听说前几天附近的乡有的山坡被大雨冲垮了,连石头带树都冲到江里了。”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素衣女子,低声说:“凶多吉少!”

    朴阿爸依这么一说,屋里的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叶镇长打破了沉默,他对富志俭说:“我也觉得凶多吉少。可是,人命关天的,既然人家来报案了,有一线希望咱也得争取争取呀。”

    富志俭说:“嗯,那是。”

    “你来之前呢我已经给周边的几个乡打电话求援了,这段时间下大雨,各个乡、镇都有民兵巡堤,要真是落水里了,备不住能有人发现。我估摸着这会儿他们正到处给问呢。”叶镇长对富志俭说。

    “这个办法好,兄弟乡镇帮咱们找,这可是帮了大忙了!”富志俭说:“咱们这边我这就去集合民兵,立即行动。”

    说完,富志俭起身要走,叶镇长忙说:“你别介,让小马去集合民兵,你坐下,咱合计合计怎么个找法。”小马是镇里的文书,也是民兵连的副连长。

    富志俭“嗯那”了一声,重新坐下。他问素衣女子:“姑娘,知道欧妈(朝鲜语:妈妈)去什么地方采蘑菇吗?家的上边还是下边?去的远不远?”

    素衣女子没有抬头,也没有应答,一直用在右胸前打成蝴蝶的淡青色短上衣的白色飘带擦着眼泪。朴阿爸依说:“她听不懂汉语。我问过了,她也不知道。”

    富志俭想了想,说:“你们看这样行不,把民兵兵分三路,二排到姑娘家,以她的家为中心,向四周的山上扩散去找,濠沟、山洞、山涧什么的,都好好找找;三排分成两队,一队沿江往上游去找,一队沿江往下游去找,重点看看有没有决堤、滑坡的地方;一排原地待命。”

    “行,挺好!”叶镇长“嚯”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呆会我让小马带几个团干部到下游的几个村,就说我说的,让他们发动一下群众,多动员一些人四处打听打听;志俭,你哪也别去,你和一排一起原地待命;小郎,你给他们登个记,做个记录,就这么的,大伙各就各位。”

    这时,朴阿爸依缓缓的站了起来,迟疑地问:“叶镇长,这个女子怎么办呀?”

    “女子?”

    叶镇长和富志俭他们刚才只顾着考虑怎么去找失踪的妈妈,忽略了妈妈的女儿----这个一直低着头、一语未发的素衣女子。

    这时,他们才缓过神来,是啊,这个女子怎么办?

    没有亲人、不懂汉语又弱不禁风……他们忽然间意识到,这个女子也是个问题,而且可能是个棘手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