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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横店。
“来来来，都休息五分钟啊，五分钟后开拍！”
“后面的，后面的道具老师！先把这景布置好，待会儿直接拍了！”
“快快快！那边的镜头角度不对！摄像老师先快去处理！”
黑压压的人影直挺挺地站在太阳底下，不见尽头的地上看似随意地摆放着数不清的机器和摄影机，实则其每一个镜头，每一处摆设都恐怕经过精打细算，很是讲究。
今时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兵荒马乱中间，被这宏大而威猛的阵势吓在原地。
在此之前的每一次跑代言，从来都轮不到她这一个要能力看不出能力、要长相艳压不了群芳的小透明。她从来都只是站在边角的模糊地带，看着那些手里攥着一个个项目的同事们，偶尔在写字楼里讲一讲自己的辉煌血泪史。
望向她的那些同事们时，她的眼神里都不乏崇拜和憧憬。自己体验不了，便也能够在脑海里浮现无数个想象。
可直到亲生经历，她才终于明白同事口中的不容易，究竟在哪里。
“请问……”她很是不容易地拉住了一个疲于奔波的，看似与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好似工作人员的女孩：“我是来找付良尘付先生的，你知道付先生现在在哪儿么？”
女孩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你是付老师的粉丝？你怎么进来的？这里粉丝不能进来。”
“不是，我不是……”她一愣，还未开口解释清楚，那女孩却一溜烟地跑得不见踪影。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从兵荒马乱中拉住的一个又消失得干干净净，还要到哪里去找一个给她带路的？
她盯着夏日里的艳阳，强行掐灭了自己心中猛生出来要打退堂鼓的那一丁点火星，重新迈起了可以说是万分沉重的脚步。
在像一头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时，她总算有些明白宋经理有意要将她撤掉的原因。作为一个不算菜鸟小白的职员，竟然一次跑代言都不曾有过，反而还练就自己这一身胆小怕事的样，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也难怪宋经理要将她给裁掉。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毫无悬念，她肯定是要被解决掉。
可这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饭碗，她如果连这都保不住，也忒不争气了些。再想想自己那接地气的买房梦，想想自己在老家还欠着的三叔叔二婶婶四表姨，乃至于城东李叔和街角买煎饼果子的陈二嫂那总算看得到点头的债，那一星半点要拍案子走人的心思总算不见踪影。
试想想此后落魄如丧家犬的样子，她终归是于心不忍。
毕竟，谁也不会和白花花的钞票过不去吧，至少她不会。
顶着烈日炎炎，为了自己的买房梦，为了那好不容易且得来不易的工作，也为了她的小秘密宋经理，她决定逼自己一把。
在剧组里绕了小半天，让她吃惊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半个人来关怀关怀她这个无头苍蝇真人，只放任她就这样蹑手蹑脚地瞎转，也半点不怕她撞倒个摄像机，撞坏一个半个道具什么的。
当然，她每每走一步都是提醒吊胆的，也没这个胆子撞坏什么。
毕竟，如果撞坏了东西要赔，她可没钱。
兜兜转转间眼前的实景棚似乎热闹得很，她不置可否地微微靠了过去。
才悄悄地靠近棚里，那边大喇叭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耳边：“怎么回事？路人怎么入镜了？”
她一惊。路人？不会说的就是她吧？
“你谁啊？没看到在拍戏呢吗？”实景棚边，一个戴白帽子的正提着喇叭往她的方向喊。
“我……”她一慌，手足无措得不知怎么才好，“我”了小半天倒是一句话都组织不完整。
这一秒，原本正襟危坐的一群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在她一个人身上，投得她越发不好意思。
这恐怕是她活到二十几年来，最多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一次。
白帽子找来了一个黑色体恤的女孩跟了过来，女孩看向她笑笑：“你是走错片场了么？还是要找谁啊？”
不对，她头脑一片空白，来找谁来着？
“我，我来找……”她急急忙忙手忙脚乱地掏出包里的小纸条：“付良尘……哦，我来找付良尘付先生……”
“付老师？”黑色体恤的女孩皱起眉：“你叫什么名字啊？和付老师有预约吗？”
“预约？”她一顿，瞪圆的双眼里满满的疑惑：什么时候要预约？宋经理没说还要预约啊……
“唉，真是你运气好。”黑衣女孩叹了一口气，转身又跑向了另一边。
她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现在是什么情况？要预约？那都找到这里来了，没预约还能见到付良辰么……
不远处的实景棚里，刚刚将她一个人丢在原地的黑衣女孩几步小跑到一边，紧挨着谁说了什么，转头朝她招了招手。
今时腼腆地笑笑，拍拍裙子上不经意间沾染上的灰，也几步走了过去。
抱着一大叠文件夹的今时靠过去，黑衣女孩指着站在身边的人：“这位是付老师的经纪人，许临，我们都叫临哥。”
“临哥好。”她笑笑。
“我听说你要找付老师，是为什么事啊？”下巴留下一层胡渣的临哥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圈：“付老师在拍戏，你没有预约就随随便便闯进来，知不知道不大合规矩？”
“我，我……”今时抬眼，火辣辣的阳光洒在皮肤上，刺痛刺痛地：“我是QM集团设计部的职员，来这里……是想找付先生洽谈……这一季服装代言的事……”
心里碰碰直乱跳，幸好，她憋了一路的开场白，总算说出来了。
原本在想象中该是畅快淋漓的一通介绍，谁知道会是现在如此尴尬并且落魄的模样……唉，还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QM？”临哥骤起一双隐隐闪着汗水光泽的眉：“我不是已经拒绝QM这一季的代言了么？怎么，你们还就打算缠上我们家付老师了？你们还有完没完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摆摆手：“是因为付先生，付先生他的形象与我们这一季的服装理念十分契合，所以我们才非要找付先生的……”
“不如，不如你先看看设计图……”她抬眼，捧着一份文件夹瞥见了人群后边的身影：“付先生！你是付先生吧！求你看看我们的设计图……”
既然给她看到了正主，那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毕竟，成败在此一举。毫不夸张。
既然别的人和他解释不通，搞不好还要层层报告上去，那报到人家付良尘付老师的耳边又该将核心内容削减成哪般模样，她难以想象。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就直接找核心人物面谈，搞不好人家付老师看似高冷不好亲近，实则是个接地气的小老百姓也说不定。
那样一来，她的差事搞不好也能顺利办好，也说不定。
她攥紧一双一拳头，鼓起浑身上下的勇气几步越过了那一层的人群，临哥的身影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样精确无误地挡在了付良尘与她之间：“欸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都说了不能见了吗？”
她也不好意思，可这不是没法子了嘛。
“付先生，你听我说……”目光越过碍事又挡眼的临哥，直直看向那边一身古装扮相的正主：“我们公司是很有诚意要邀请您过去代言的，是因为您的形象和我们这一季的主题真的很合适。您要不，要不先看看我们的设计图，您先看看，看看感不感兴趣……”
临哥挡在她身前：“我们付老师在拍戏，都说了闲人勿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目光也越来越灼热，当然，这究竟是要看她的热闹还是要看他大明星付良尘的热闹还说不准。
眼下这个场景，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何谓进退两难。
要放在平时里，那么多双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还不乏等着看她的笑话的，她铁定就此结束，义无反顾地就打了退堂鼓。
可现在，如果她真的打了退堂鼓，那今天的所有努力，还就真真算是白费了。
那她那好不容易得来的饭碗……她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可如果要她在进一步……现下她觉得自己靠得已经算近了，实在不能再近了。
正当一行人僵持得越发尴尬且不明所以之时，本件事情的核心人物，至始至终可以说只当自己局外人一般的，事实上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人物的付良尘付老师站了起来，边摘下挡太阳的墨镜边越过自己尽忠职守的经纪人，一直将她挡在她和付良尘之间的临哥。
众目睽睽之下，付良尘几步站在她眼前，抬手撤下自己那架在脸上的墨镜。
她一愣，怪不得她总觉得付良尘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呢。这副眉眼，这张脸，不就是这些年热度一直高居不减的，颜值与实力并济的实力派演员，常年的霸屏男神么？
这位大神的盛名，就连她这个长期忙里忙慌腾不出时间来追星的社畜一枚，也是如雷贯耳啊。
付姓高颜值大神看向她：“你是？”
“哦，对。”她如梦初醒，从刚才一秒陷入的崇拜里又重新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过去：“付，付先生你好，我叫今时，今时是今时今日的今时。我是QM集团设计部的职员。”
她腼腆又傻愣愣地呵呵笑着，看向眼前人的眼睛里隐约闪着亮光，仿佛看见了希望，也像是从黯淡无光中看见了那一星半点的曙光。
在今时眼里浑身上下闪着亮光的付姓高颜值大神却并没回握，倒是将她那一只伸出去的手显得突兀无比。
这气氛……也连带着变得，似乎有些尴尬了起来。
“QM集团？”付良尘轻轻笑了笑：“到我工作的地方堵我，还干扰拍摄进度，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她一愣，全身像是被狠狠泼了一桶冷水，冷得她在大热天里也如同置入冰窖。
“不是，你误会了，我……”
“既然说了拒绝，我付良尘也并没有和你们公司捆绑在一起，那现在这样的做法，是打算强买强卖了？”付良尘抬眼，看向她的眼神里凛冷如箭：“原来你们公司的员工都是这副嘴脸，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我……”
她呆立在原地，原本直挺挺抬起来看向对方的头又重新垂了下去。她眼下这副样子，如果要形象一点的形容，就如同一只丧了气的公鸡。
如今这个局面，她确确实实是千算万算算也算不到，料也料不到的。
明星不是都近乎于爱民如子的么……怎么，和她预想的局面有那么显著的不同啊……
而且，她好像闯祸了……
从个人上升到公司层面，那就不是她个人荣辱问题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些年来她早就习惯了。人家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多难听的字眼她都听过，只要最后结局是和就好。现在嘛，她倒是不介意被骂，工作别丢了就行。
可眼下这副模样，从个人层面上升到公司层面。如果再跑去和宋经理或是其他的公司领导投诉，这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场面愣是一片静谧，付良尘冲她可以说狠狠地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一副深受打击的样。一旁围观着的，刚刚才算是认识的经纪人临哥和剧组大大小小挤过来看热闹的人们，谁都没有显露出惊讶的样子，只不过朝她投以的目光里面，多了一种名曰同情的思想感情。
她才终于理解为什么临哥刚才非要挡在他们中间，原来是出于一片好心啊。
场面一片鸦雀无声，六月正值盛夏的艳阳天，这一方剧组里却愣是叫人以一片透心凉，似乎连刚才还在一旁拎着小喇叭叫叫嚷嚷的白帽子导演都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齐齐看向他们的方向。
委屈，她心里很委屈。
平时项目办的不好被责骂个三两句她都觉得没什么，总归这些日子她都习以为常了。可今日她自问并没有做错，一字一句也是以人家付良尘付老师为先，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姿态。
那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了……
“对不起，这事是我的错。”僵持许久，终于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里隐隐闪耀晶光：“给付先生您造成困扰了，真的对不起。”
“但是，”她说：“我今天来，让您觉得很意外，我能理解。但我们公司，还是希望能有您过来代言。”
她轻轻挪动脚步，将手上的方案轻轻放在付良尘手边的一处小茶几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先走了，您慢慢看。”
似乎在害怕什么，亦或者也是怕人家付良尘会又将她在艳阳天抱了一整个下午的文件扔到她头上。干脆利落地转身，然后干脆利落地消失，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第一次一个人接项目，也是第一次跑代言。
她觉得自己，真是前所未有的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