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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作者:十三月夭夭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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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染染幼稚园的路上她想了许许多多种可能发生的可能,可能上有染染突发急病啊,有染染在学校受欺负了啊,等等等等。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是染染先打的人。

    虹光幼稚园距离她工作的摄影棚地点实在太远,几乎是从东边到西边的直线距离。付良尘的房车横跨大半个城市车子才终于稳稳当当地停在上面写着虹光幼稚园几个大字的门口,距离遥远得让人发指。

    她步伐踉跄火急火燎地在幼稚园下午班休息之前找到了染染老师的办公室,路上还是拦了两个路人一个孩子才终于站到办公室前的。

    付良尘一直默默跟在她后面,不发一语。这种时候她实在没心思分心来顾忌他,还要劳烦他老人家陪着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唔,在这一点上,付良尘实在很仗义,出乎意料的仗义。

    从门口望进去,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站在桌子旁边,门边的沙发上坐着个不算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眼光一直若有似无地瞅着染染若有似无地在瞪。

    “染染,染染!”她几步冲了进去,上下将染染打量了一番:“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啊?”

    办公室的桌子边,一大一小站着两个小孩,大的那个看上去壮硕威武,小的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是染染没错。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染染红着一双眼眶,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染染那个样子,看得今时心口处软得一塌糊涂。

    沙发上那个看上去不算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身前坐着的一个笑脸盈盈,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女老师走了过来安抚道:“染染家长您先别急,染染的伤势不严重,这次叫你来是……”

    “你可真有趣,明明是你家孩子打了我的乖孙,哪里会受什么伤?”

    沙发上刚刚一直用眼角余光朝染染直瞪眼的那个看似不怎么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果不其然一点都不慈眉善目。所以说第一印象给人的几乎就是那人本身此刻的心情,如果那看上去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实际上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她就绝对不会刻意为难染染,也不会刻意为难她。

    她对那看上去丝毫没有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充耳不闻,只继续自顾自地一遍遍地查看染染浑身上下,眉头紧皱:“伤势不严重?那就是有受伤了?”

    都说打架打架,既然是打架,那本来就不会只有一方被打。如果事件的原型只是对方一个被打,那本质上本来就不应该称作打架,反而更恶劣了些,应该称作霸凌。那既然打架的时候双方扭打在一起,怎么会只有一方受伤而另一方好端端的呢,这在大众上来看基本不可能成立。

    在她锲而不舍的关怀下,发现染染小小的身体上,手臂上显而易见了三两道抓痕,脖子处,脸的地方也有鲜红的指印,在孩子白皙稚嫩的皮肤上更看得她触目惊心。

    看见那一道道伤口的时候,今时的心脏止不住地揪成了一块儿的疼,像是有谁在一下一下捏着她的心口处,难受的很。

    再转头看去,和染染打架的那位小朋友,庞大的身躯将染染衬得娇小不已,更要命的是那小孩看染染的眼神和他奶奶看染染的眼神如出一撤,果然尤其奶必有其孙啊,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角色。

    不过,染染身上的伤口还鲜红刺眼来着,和他打架的那小孩在今时肉眼可见的伤口上却多多少少涂了厚厚的一层药水。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许久不见久得她都快彻底忘了的窝火又涌上脑袋。

    “染染家长,这次呢,是你家染染先动的手打的人,所以我才找了双方家长都来了解这事。您看,这事……”染染那看上去温柔慈祥的老师笑眼弯弯地说:“我们做老师的是觉得,这,还是不能忽视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也知道您和您先生最近很忙,可孩子的成长还是应该多花点时间教育教育……”

    “老师,今天真抱歉,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她站起身,手里牵着满脸写着委屈的染染。

    温柔慈祥的幼儿园老师点了点头,看上去对她这一句话很是满意。

    “不过,我自己家的孩子我自己心里清楚,染染一直都很懂事,绝不会主动打人。”她说,眼角瞥见一直不可一世地站在一旁的,双方打架事件中处于核心人物的另一个孩子:“今天的事,我想知道原因,染染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我相信他。”

    她这话一出,都处在同一空间的六个人全都是一愣,难以置信地。

    染染在她的手边,由下直勾勾地望着她。

    沙发上的老妇人坐不住了,红着脸指着今时的鼻子从幼儿园待客用的沙发上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儿子打了我孙子,你还有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弄清楚……”

    老妇人持续性地大吼:“你瞧瞧你儿子都把我孙子打成了什么样子?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女人也教不好儿子!”吼完后连办公室都仍听得见回声。

    今时一愣,刚进来的时候就预料到这老妇人绝不是好惹的。果然,那咄咄逼人的样子,虽然说这样的时刻通常来讲被找来的家长难以避免会有点护犊子的举动,这一点今时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嘛,这和自己掌握所有权是同样的道理。自己家的人,即便是自己欺负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的。

    不过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谁能想到说出口的话却那么不堪入耳,句句犀利得,刺耳得。好在今天是她过来了,如果真是染染妈亲自过来听见这些话,心里该会有多么不好受啊。

    要和这样的家长的孙子做同学,今时看向染染的眼神都越发地觉得他可怜。

    就在办公室里众人僵持不下的阶段,染染握在她手里的小手突然微微颤抖着:“她不是我妈妈。”

    “不是你妈妈?”老妇人瞪大双眼,上下打量了今时一圈,讥笑地:“哦,我知道了,怪不得呢。我就说这小兔崽子的妈连家长会都不来,今天又怎么会有空?哼,既然是个冒牌货,那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孙子指手画脚的?啊?”

    染染的老师也一脸惊讶:“那个,这位小姐,那你既然不是染染的妈妈,那染染的妈妈呢?”然后又转头看向一直垂着头站在一旁的小染染:“染染,老师不是问你要的是妈妈的电话吗?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找别的人呢?”

    “我……”染染垂着头,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了半天以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叫她:“姐姐……”

    今时俯下身,轻轻揉揉小染染那就要哭出来的脸:“不怕不怕,姐姐在啊,姐姐在。”

    “是这样,这位小姐,如果您不是染染的家长,是不能够领走他的。”这时候本应该先缓和两位家长剑拔弩张的关系的老师站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观望完了以后又是用那个温柔细腻的语调:“况且这次染染打了人,打人在幼儿园里是非常恶劣的行为,一定要请染染的家长来一趟的。”

    “恶劣?”她听得窝火,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你说我们染染打了人,那好,那染染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他打人吗?怎么他身上也会有伤?”

    “再说了,”她怒红着眼,怀里抱着染染可怜的小身板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直直看向那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女老师:“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就想问了。老师,我工作的地方离染染的幼儿园很远,您也看到了,自从您打给我以后都快过去两个小时了您才看得到我,那这段时间里,为什么只有另一个小朋友的伤口得到处理,却不管我们家染染?”

    “你们说染染打人,那好。我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我相信我们染染不会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这有错吗?”

    她话音刚落,染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今时怀里用孩子软软糯糯的口气:“姐姐,不是我……是他,是浩浩说,是他说我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爸爸妈妈都嫌弃我……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空气里只剩下染染的抽泣声,一阵一阵地,一下一下牵动今时的心弦。

    当老师说染染打人的时候她就早猜到了。染染那么懂事、那么乖巧听话的一孩子又怎么会做那个最先动手的人?

    小孩无知,并且年纪小没有共情心,不知道要在一定的范围内给别人留哪怕最后一点余地,才会酿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就像她小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野种,那些小孩并非个个都知道野种这两个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两个字又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这样叫她,他们的父母、朋友、师长。所以那么小的他们,便觉得“野种”这两个字,是可以轻易就出口的字。

    染染哭得那样悲伤,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小时候的自己。事实上那个时候的她已经长大了,相对于染染来说已经清楚明白的知道“野种”这两个字究竟是个怎样的词,给她标上了怎样的标签。她不会哭,因为她明白那就是事实。邻居家的那些孩子,青涩懵懂的孩子们,只是在她面前,血淋淋地撕开了她一直想要尽全力去淡忘的伤疤罢了。

    所幸那些时光,肆意懵懂,肮脏不堪,对她而言已经过去了。

    可对染染而言,这才刚刚开始。

    “我是不知道,原来幼儿园里,也有教野孩子这样的词。”今时怒红着一双眼朝老师的方向瞪过去,下一个再缓缓地瞟向老太太脸上:“还是,那其实是在家里学的?”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今天必须要让白染和我孙儿道歉!”老太太大吼,吼完了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道歉?不可能。”她冷笑:“既然这里教不好染染,又有这样没家教的同学,我想我们实在没必要让染染留在这里,我这就带他走!”说完就要抱着染染从门口离开这里。

    “你说谁没家教了?”老太太急红了眼,过来拦她:“白染打了人,你还有理了?我们家浩浩不过说了他两句,那孩子至于动手吗?”

    “老师,您说说,这事该怎么解决?”老太太朝她吼,吼完了之后又转过头和一直在一旁观望看戏的老师对了个眼色。

    这一切一切,哪怕一个眼神她都看在眼里。她早该知道,在她进来之前,老师和那老太太,早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是这样,这位小姐。如果您不是染染的家长的话,是没法带走他的。”老师脸上挂着与此刻情景极具违和感的笑容走了过来:“那这样的话,我就只有打给染染的爸妈,才能让染染回家。”

    “染染受伤了,你们不处理,我得替他处理。”今时充耳不闻,对着挡在她身前拦着她的一堵肉墙:“请让让。”

    那堵肉墙本尊,为人师表的,染染的老师神态嚣张地瞪着她:“这位小姐,请您不要让我这个做老师的难做。”

    今时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要她将染染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这个情形下是绝不可能。染染在这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身上还受了伤,事情发生到发酵到现在都丝毫没有处理,可见她一旦把染染留在这里自己离开了,染染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老师明显一看就是欺软怕硬之人,那半点都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话又那么冷言冷语,染染一个孩子,又怎么受得了这些?

    白杨工作忙,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来幼儿园里接染染。染染妈更不用说了,居然连其他家长都说从没在家长会上见过染染妈,也难怪今时刚进办公室时,她人都还没开口介绍介绍自己就被其他人误认为是染染那鲜少露面的妈。

    看此刻的情形,她怀里抱着染染恐怕要在这里僵持下一阵子了。她只身一人,怀里还要护着孩子,眼前两堵咄咄逼人的肉墙又将她的去路死死堵上,要冲出去又不想再伤到染染,这恐怕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此刻她遇到的场景,进退两难。

    “你刚刚说,只要是家长就行了,是吧?”门边,全程自始至终一直不发一语的付良尘走了进来:“我是染染的家长,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老师:“您是?”

    付良尘径直走到今时身边,将一直用来遮挡样貌的鸭舌帽扯下:“我叫付良尘。这孩子,应该要叫我一声舅爷爷,也算是家长吧。”

    “付良尘?”老师愣在了原地。跟在老师身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老太太皱起眉来回想了一会儿:“你就是那个,电视上的那个大明星?”然后两人齐齐都吃了一惊。

    付良尘却充耳不闻,看着怀里还抱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染染的今时:“你先带他去处理伤口,这里交给我。”

    她呆立在原地,反应过来以后眼神里又多了一种叫怀疑的情绪。

    他将她的怀疑和不安看进眼底,再看进她的眼睛,眼神里隐隐有股力量:“相信我。”他说。不疾不徐,不轻不慢,却铿锵有力。

    直击心脏。今时因为这情景挑起的不安和慌乱,全被他一个眼神,一句话给压了下去。

    怀里的染染抱着她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她,下一秒,她果断地走了出去。

    他让她相信他,这是她可以做到的事。

    她原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