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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秋雨夜话 中

作者:余生不复见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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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凉的内室离紫竹林更近,哗哗的雨声和杂乱的雨打竹叶声夜深愈显,仿佛迫不及待要将心事诉尽。

    夜雨乱秋雁儿难安,离人愁点一盏孤灯。我坐在墨凉的架子床旁,透过昏暗的烛光,俯身凝视着他薄薄的唇长长的睫羽,和毫无血色的容颜看了许久。

    他偶尔呓语,不时蹙眉,两只拳头偶尔攥紧,睡得并不安稳。但并未同往常一样,从梦中骇然惊醒坐起,且足足睡了五六个时辰。

    临岐执手,不忍分别。

    不知过了多久,疾乱的雨声变得零散舒缓,我握着他冰凉的手,伏在他身上迷糊睡去。

    半寐间身下恍若一动,又恍若感受到头顶深深的目光。我倏然睁眼,幽暗中对上墨凉柔情如水的桃花眼。

    “师兄,你醒啦。”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直身子,想起身替他斟一杯热茶。

    “云儿,我不渴,不张劳了。”墨凉拉住我的手,皱一皱眉,坐起身道:“秋夜渐凉,逢雨尤是,你怎么不回房去睡?”

    我糯软一笑:“师兄,好久没见你睡这么好了,舍不得回去。”

    墨凉轻轻一笑:“今日里师叔针灸完,觉得浑身舒服,又特别疲乏,睡久了些。那现在我醒了,可以去睡了?”

    他尊称陆欢为师叔,确然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娇痴道:“现在你醒了,存了好多话想同你讲,愈发舍不得去睡了。”

    “左右你都会说,真拿你没法子。”墨凉宠溺一笑,将锦被往一边掖了掖,自己往床榻内侧挪了挪,柔声道:“地上凉,你坐我旁边来。”

    我有恃无恐的望着他:“你喝点我才肯上来。”

    墨凉只得松开手,我倒了杯温热的茶给他,褪靴上榻,在他身侧坐下。床榻上有着他的余温和气息,让湿潮喧哗的夜格外温情。

    我看着他捧着紫砂盏缓缓将茶水喝尽,接过茶盏轻轻一抛,看着它稳稳落在不远处的八仙桌上。然后将头轻轻靠在墨凉身上,眷眷道:“师兄,如果可以,我多想就这样一辈子靠着你。什么都不想,不怕。”

    墨凉身体一颤,脸上的笑如苍苍蒹葭上的秋露晨霜,揽过我的肩,温凉轻柔的我额头落下一吻。

    我懵了一懵。

    十六岁那年,在灼灼荆桃花林,他也曾这般温柔的吻过我。那时他意气风发,活龙鲜健,言笑晏晏;唇是暖的,手是热的,胸膛中有着紧实有力的温暖。

    那时我说,师兄,我多想就这样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那时他笑得明亮澄澈,说一辈子怎够,我要生生世世。

    今昔相比,何其分明。我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心口被往事和现实一寸寸凌迟。

    他又在我唇上覆上蜻蜓点水般一吻,捧着我的脸,儒雅的笑上缭绕着一层深蓝的浓雾,缓缓道:“一辈子怎够,我要生生世世。”

    他都记得。

    一句话,便让我的眼泪倾闸而出,我怕他难过,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肩上。

    墨凉摩挲着我的后背,低首宽慰:“云儿,别哭,生死无常,难逃天意。这一世我先走一步,下一世我在荆桃林等你。”

    我堵住他的唇,抬头正视着他强作欢颜的脸庞,告诉他:“墨凉,陆欢说,你的病他有法子。只是还缺一两味药。”

    墨凉黯淡的眼睛微微亮了亮,旋即黯然:“药王谷都没有的药,谅是何其难寻。”

    我摇头笑笑,柔声道:“我前两日同你讲过,前阵子在莽林中,我斩杀了一条三五百年的犀咝蝰,炼成丹送了人,这便是其中一味。明日我便下山讨来。”

    墨凉聪慧,真话中藏些假话,才能唬住他让他辨不出真假。

    墨凉静静的看了我一眼,眼神空了一空,怅然道:“能将那么宝贝的东西赠予他,你们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我心中咯噔一下,眼皮跳了跳,怕墨凉胡思乱想,故作洒脱道:“他救了我几次,我不想欠他。”

    沉默片刻后,墨凉又问:“那另一味呢?”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徐徐道:“”另一味是九霄山浮云洞内的一株仙草,我打算明日启程去取。”

    墨凉怔一怔,眼中寒翳一片,伸手将我揽在怀里。

    我顺势往他怀中靠了靠,低声安抚他:“不过你放心,我正好同白石道人有些浅淡的交情,哪怕在浮云洞外跪上十天八月,磨破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也定要将它为你取来。”

    我仰头看着墨凉明明灭灭的神情,灿然一笑,继续道:“师兄你看,机缘如此凑巧,可见天意也不让你死。所以这死字,你以后千万别说了。你不知道,你每说一回,我心里有多难受。”

    墨凉默然不语,每一根眉毛里都藏着深深的怀疑和忧虑。

    我捏一捏他脸,用拇指和食指将他的唇推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来。

    他才勉强的笑了笑,摇头道:“云儿,我不要你为我孤身犯险。”

    我不屑一笑,反问他:“浮云洞是白石道人的洞府,我又易容乔装,速去速回,何险之有?”

    墨凉端视着我,温润的眼眸仿佛要将我看穿。“那便让雁迟去讨罢,白石那般的大道高人,绝不会为了一棵仙草罔顾人命。”

    我不以为然道:“还是我去吧。你是不知,这仙草十分娇气,稍有差池便存活不了,且世上仅存一棵,雁迟五大三粗,如何会懂这些。”

    墨凉道:“那你带上千机令,让雁迟跟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心想,菊山如今的守备若铜墙铁壁一般,千机令一时也派不上用场,不如我带着,打消墨凉的疑心。但雁迟死忠迂腐,唯墨凉是从,定会将我的行踪暴露给墨凉,到时不知会引出什么变数,所以决不能带。想到这里,我娇嗔道:“师兄——我带上千机令便好,雁迟是你的左膀右臂,你用着顺心,我瞧着却又冷又硬着实无趣,实在消受不了。”

    墨凉的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幽冥里吹来的一阵风:“云儿,我怕你回不来,也怕我等不到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