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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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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陵园到城西的玉石市场跨越了大半个城市,起码得开三个多小时,上路没多久,丁碌碌就因为起的太早而困得睡着了。沈乔把车内的音响关掉,车厢内一片静谧,安静地只能听到呼吸声。

    开了半个多小时后,沈乔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片刻后,季远突然低声道:“你要是也困的话,我来开吧,你把导航打开。”

    “也行。”她把车停到路边,然后解开安全带,挪去了副驾驶座。

    季远坐进驾驶座扣安全带的时候,沈乔也把定位定好了,“我睡一个小时,醒来再交换吧。”

    “不用,我不困。”

    沈乔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浅,醒来一看,刚好过了一个小时。车子正好进入绕城高速上的隧道口,车厢内从明亮坠入昏暗,隧道壁上的灯光一轮轮闪过,沈乔无意间往边上一看,目光掠过季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袖口往上卷了点,露出了小半个小臂,上面赫然有一道两指宽的暗色肌肤,在周围偏白的皮肤衬托下,分外显眼。

    沈乔以为是隧道里太暗,看错了,出了隧道,她忍不住又瞥了眼,这回看得更清了。

    那确实是条狰狞的疤痕。

    她闭了闭眼,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在谁的手上看到过一条疤,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是谁。

    沈乔的记忆功能虽然在那场车祸里受损,但是与传统意义的失忆有所不同,很多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和人物她都不会忘,例如林清岚。既然她想不起来了,那么那人应该不是重要的人。

    反正不会是季远,他说过他们以前不认识,他没有理由说这种谎。

    沈乔神使鬼差般开口问他:“你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醒了?”季远挑了挑眉,斜过眼看她,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小臂上的疤痕,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拉,盖住了那道疤。

    沈乔收回目光:“抱歉,有点好奇,你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被我妈用卷发棒烫的。”

    沈乔面色微微一变。

    “可能是十五岁的时候吧,我也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因为那时候我挺混的,喜欢标榜自己特异独行,做过挺多出格事情的。不过把她气的下这么重的手,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否则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我的。”

    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情一样。

    沈乔顿了顿:“你跟你妈感情不好?”

    “怎么突然问起我的事情了?”季远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对我产生兴趣了吧?”

    沈乔:“……”

    她一脸冷漠地别过脑袋看窗外,用后脑勺对着他。

    “开个玩笑而已,沈工,你这人真是太没有幽默细胞了,碌碌迟早跟你一样,变成小正经。”

    沈乔:“她又不是你女儿,不劳你关心。”

    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嘴角边依旧挂着那抹笑意,眼里却没多少温度:“正好没事情可做,既然你好奇,那就聊聊吧。我跟我妈感情一般,她不太管我,也常常不在家,所以我从小就没什么约束,说得准确点,就跟路边的小混混差不多。后来她走了,我收拾她的东西的时候才知道我的身世,还知道了她原来属意的是我的二叔,也就是早早就撒手人寰的季文林,但却被季文杰抢了过去,还生了我。我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我爸,骗他说我妈走前还想着他,然后他就把我带回了季家。”

    沈乔微怔。

    季远笑道:“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沈乔皱眉:“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没必要编排已故人的故事。”

    季远耸了耸肩,“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换我我也不信。这的确是我编排出来的,你就当个笑话,听过就算了吧。”

    沈乔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其他人?”

    季远笑道:“这就是个胡诌的笑话,你说给别人,别人也不信啊。而且你能说给谁?我爸么?”

    季文杰浸淫商场已久,眼光毒辣手段狠戾,而当年的季远不过是二十岁的青年,在他眼中青涩地一眼就能看到底。季文杰心里肯定什么都门儿清,却仍旧揣着糊涂把他接回了季家。

    这其中的用意,沈乔只消想想,便能猜到十之八|九。老骥伏枥其志犹存,面对旁系亲戚的虎视眈眈,季文杰急需培养一个令他满意,能完美保护季氏而不至于被旁人侵吞染指的继承人,他的小儿子季峥不顶用,他就只能把目光转到了大儿子身上。

    而季远是又当枪又当靶,偏偏两父子还得装作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沈乔摇摇头,上层的这些大家族,没一个家里是本分消停的,都披着一层华美鲜艳、金光灿烂的外皮,内里却烂到了骨子里。这样想来,当初她意气用事带着碌碌离家出走,反倒是得了几年的安宁。

    ***

    到城西的玉石市场时已经过了午饭饭点,三个人都是饥肠辘辘,找了家川菜馆,吃撑了出来。

    这里的玉石交易市场鱼龙混杂,假货遍地,来这里挨宰割的大多是没什么眼光的外行人。这会儿正好是高峰期,市场里人多,挤来挤去,季远干脆把碌碌背了起来,免得身体轻的小姑娘被人撞倒。

    沈乔轻车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季远跟紧她,穿出市场时,脑门上都出了一点薄汗,“你要去哪儿?”

    “去我常去的店,这里只有那家店才卖真货。”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一条青石小巷里,一面是遍布青苔的围墙,一面是或紧闭或微启的古朴木门。走到巷尾,一家木门大敞的店面赫然出现在眼前,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刻着“囊萤轩”三个大字。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一个扎着小辫穿着蓝色旗袍,跟碌碌差不多岁数的小女孩听到声响,从柜台后抬起头来,看到沈乔后兴高采烈地喊道:“妈妈,小乔阿姨来了!”

    沈乔常来这里,跟店里的老板娘是朋友,她朝小女孩笑了笑,然后拐进小门里面找老板娘去了。

    丁碌碌也经常跟着沈乔来这里,但是跟小女孩谈不上很熟,而小女孩也嫌她总是太闷,不太爱跟她玩儿。不过幸好这次有季远陪她,丁碌碌就没缠着沈乔一块儿去挑原料,而是和季远一起在店铺里逛了起来。

    木架上陈列的玉器古玩均是上品,丁碌碌受沈乔熏陶,也钟爱此道,讲解起来眉飞色舞信手拈来,季远作为一个浑身沾满铜臭的大老粗,也忍不住对这些东西起了兴趣。看完一列清朝时期的古玉茶具,季远无意间瞥到了另外一排架子格里的一把白玉骨扇,目光定住了。

    丁碌碌顺着看过去,笑着说:“小妈也最喜欢那把扇子,可惜这把玉扇是店里唯一不卖的东西。”

    “为什么不卖?”

    “因为这是古代一名女子送给情郎的礼物,老板娘阿姨不卖的,不过有说以后小妈结婚,她就把这把扇子当贺礼送了。”

    季远走到扇前,仔细打量,这才发生扇骨上竟雕刻了古字,纹路繁杂,他好奇问:“上面刻了什么字?”

    丁碌碌眼底印着一丝狡黠:“古文我也看不懂,你可以问小妈呀。”

    恰好这时,沈乔和老板娘撩开木珠帘子从里面出来了,看样子已经谈妥了一批货了。

    丁碌碌朝沈乔招手:“小妈,快过来,季远叔叔太笨,看不懂上面的字,你快来翻译翻译。”

    沈乔走了过去,看了眼扇子,一板一眼不带一丝感情地念了一遍:“我愿与君好,岁岁不舍离。”

    季远眸光微微一闪。

    丁碌碌摇着沈乔的手:“听不懂,小妈翻译成白话文好不好?”

    沈乔不怎么拒绝丁碌碌的要求,于是随口翻了遍:“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再也不舍得离开你。”

    季远眼里印出一点笑意,逐渐加深,氤氲了一双深色的眼眸。

    沈乔微抬头一瞥,被他看得有些瘆得慌,立马掉头走人。

    出了店门,刚刚季远那眼神好像还在眼前,沈乔顿觉古怪,却没有细思,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抛到了脑后。

    时间还早,他们都不急着回去,就在玉石市场外的古玩一条街逛了起来。这里多是一些摆摊,卖的东西质量参差不齐,有时运气好也能遇到一个两个没什么眼光的小贩,贱卖真货。

    季远鲜少来逛这种地方,把玩着那些精致的小玩意,趣味横生。趁着沈乔在一家摊贩前徘徊的空档,他就带着丁碌碌去了别处,没一会儿,手上就拿了各种小东西,例如小玉杯、狼毫笔之类的。沈乔一看,再一问价格,差点气的白眼一翻晕过去,这个蠢蛋,尽买些没什么用处还是假的东西回来,白白给小贩占了大便宜,后来又想,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她动什么肝火?

    反正他有的是钱,他都不在乎,她也管不着,于是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便他们去了。

    边走边看,沈乔突然注意到了一枚玉印。玉质晶莹剔透,纹路流畅细致,她拿起来在手里轻轻一掂,感受了一下触感,然后不动声色地问小贩:“老板,这枚印什么价格?”

    小贩看了眼,“啊呀,这可是好印啊,你看看印底的字,‘何妨徐行’,是大诗人苏轼诗里原话,寓意特别好,怎么地也得这个数。”

    他举起了三个指头。

    沈乔放下了玉印,转头。

    小贩连忙挽留,“诶诶等等,你是不是诚心想买的啦,价格好说啊。”

    沈乔淡道:“你直接给出你的最低价。”

    小贩见来人不好糊弄,只好老实道:“对半折,一千五。”

    沈乔不冷不热地嗤笑了一声,“八百。”

    小贩瞠目欲裂:“你要死啦,这么低的价格买一枚玉印?”

    “这是不是真玉、你进价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应该还给你留足了一倍多的赚头,不过分。”

    小贩悻悻然,最后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拿去吧,亏死我了。”

    沈乔把装玉印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纸袋里,然后掉转头去找两个到处乱逛的人,找到之后立马就拉着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走。

    季远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偷别人东西了?哎,没带钱可以先问我借……”

    沈乔回头瞪他一眼:“闭嘴!”

    季远闭嘴了。

    回到车上,沈乔开出了半公里远才笑了出来,“幸亏走的快,否则等小贩反应过来,肯定得死拉着我不放了。”

    季远问:“你干什么了?”

    沈乔把纸袋给他拿着,“宋朝和田玉印,市价起码二十万,也不知道怎么会流落到小摊贩手里的。”

    “你买回来多少。”

    “八百。”

    季远:“……”

    丁碌碌:“……”

    沈乔:“一下子就把你们亏了的钱给赚回来了,不用客气。”

    季远and丁碌碌:感觉智商受到了压制……

    沈乔顺道先把季远送到了他住处,季远下车时,沈乔把袋子给他,“送给你的。”

    季远微挑眉:“送我?”

    沈乔点头:“你不是说我总是口头上说谢谢么,喏,这就是实质的谢谢。”

    季远微微失笑,接了过来。

    丁碌碌趴在车窗口,笑眯眯道:“季远叔叔,鉴于你太笨,我觉得我有必要代替小妈告诉你一声,这枚印章上的字,出自苏轼的《定风波》,含义就是……诶小妈你别关窗啊我还没说完!”

    沈乔掩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把车窗关上,丢下一句再见,就开车走了。

    季远看着消失在街头的车,嘴角微微勾起。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虽然现下处境艰难四方围困,但却总有拨开云雾见天光的一天。

    他怎么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