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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娘(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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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旺娘对儿子的看法没有错。

    这旺旺就是志大才高不安分,他满足于现状是暂时的,因为他想当孝子,孝子的最大特点就是粘着娘,“父母在不远游”这古训对中国的男人影响可是不小,况且娘是一个寡妇,寡妇熬儿是人世间最辛苦的事情,娘为自己受的苦,他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原以为娘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一定不希望他远走高飞,他也不忍心“丢下娘老了受孤单,就像朝阳舅,是个大英雄不错,但是他一走二十年不回家”,外公叹着气对他说:“我养了三个儿子都很优秀,两个为国捐躯,一个为国效力,到老了我却受孤单,这优秀的儿子是为国家养的,窝囊的儿子才是自己的,如果你朝阳舅窝囊一些倒好了,旺,你也这样优秀,你不会也像他一样,觉得上下寨放不下你,要飞出去干大事,留下你娘受孤单吧。”张旺他以为,外公说的这些话是娘叫外公劝他的,就说:“我不学朝阳舅,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满足了,守着娘,守着爷爷过幸福安逸的生活,我哪也不去,我订婚了,后半年就结婚,生儿育女,养老尽孝,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挺好。”他嘴里说挺好,但心上不满足,因为他生活在英雄辈出的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日新月异,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感召着一代新人发奋图强,建功立业,上下寨是先进村,什么事情都走在前面,工厂招工、军队征兵、脱产干部的选拔,都首先想到上下寨,虽然农村工作很光荣,但是,年轻人还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一大批优秀的青年离开乡村,到城里干大事,回到村子招来的也是羡慕与赞赏的目光,像李红莲,被提拔到了县文化馆做了文化干事,不久就在杂志上发表了文章,虽然是个小作家,但也备受人们的尊重,马钢霞进了县医院当了护士,虽然是小小的护士,但也能为村里去看病的乡亲帮大忙,就是白衣天使,是乡亲们心目中的保护神,李铜锁考上了洛阳农机学院,梦想成真,没有毕业就被洛阳拖拉机厂请去了,利用寒暑假到技术处参加科技攻关,在乡下人的眼中,“这大学生就是最了不起的人物,”李铁锁上学成绩不咋样,但是体育好,长胳膊长腿,跑步跳远都行,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后娘刘春凤就带着他,去到马朝阳的部队找马朝阳开后门,说这儿子就是马朝阳和农村妻子生的,他不能不管,如愿以偿的到了马朝阳所在的部队当了侦察兵,咬槽驴李长锁,上学成绩一般般,不显山不露水,算不上优秀,但也不是獯蛋,他遗传了爹爹的优秀基因,有领导才能,从小就爱当干部,管人有一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不愿扎根农村干革命,凭着爹的面子,到公社去当了个通信员,每日里骑个加重自行车,带着书记到县上开会,到乡间视察,既当司机,又做秘书,事无巨细,样样插手,指手画脚,神气活现,侍候的书记很舒服,一刻也离不开他,对李支书说:“这长锁到底是李支书您的亲儿子,有着优良的干部基因,我愿意栽培他,遇到机会就提拔他”李家这仨畜生娃儿都算成才了,其他的朋友也不差,钢蹦儿,学名儿马长兴,也凭着九叔马朝华的面子,进了县鞋厂当了工人,他脑子活,爱钻研,进厂不久,就开发出了两款布鞋,在省轻工博览会上拿了奖,给厂里创了很大的效益,自己也连升三级,从一个临时工转正当上了设计室的副室长,每日里忙的,一年半载都回不了一次上下寨,张旺是他最好的朋友,要见他一面都很难,这些比较优秀的朋友就不说了,就连张毅旺,刘三蛙,王冬来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被张旺瞧不起的所谓的蠢货,都应征入了伍,身着绿军装,胸佩大红花,脚蹬解放鞋,背着行军被,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旁,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唱着雄壮的进行曲,在锣鼓声中,在乡亲们期待的注视下,昂首阔步向前方。这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这些人在村里本来不咋地,到外边去混了几年,都混的人模狗样,衣冠楚楚、得意洋洋,招摇过市,载誉归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而最叫他不服气的是程宝生,还坐了两年牢呢,名声不好,但是他在牢里认识了有本事的朋友,出来后就跑生意,天南海北的到处逛,基本上不在村子里,听说挣了不少钱,房子盖得很派气,穿戴很洋气,出手也阔绰,过年置办的年货吃不完,就送给邻里朋友,爷爷喝的宋河粮液就是他送的,这酒太贵,他这亲孙子买不起,过年他给爷爷买的是一毛烧,就是散白酒,爷爷说“没有宋河粮液喝着顺”,这话一点都不假,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他也想给爷爷买宋河粮液,爷爷不让,说“你不比宝生,他跑生意,挣的多,你挣得少,还得娶媳妇,要节省一点,不就是酒吗,这一毛烧和宋河粮液没有多大区别”爷爷说没区别,他心里有区别,他觉得宝生比他强了,村里人都说宝生讲义气,有本事,见多识广,伶牙俐齿,在外边看到的、听到的,无论是新闻还是故事,或者就是道听途说,无中生有,都生动有趣的讲给大家听,云里雾里海阔天空,把外边的世界吹的神乎其神,让孤陋寡闻的乡下人佩服的五体投地,酒肉朋友一大帮,都吃宝生的,喝宝生的,为宝生抬轿跑路唱赞歌,相形之下,张旺这优秀的人才就相形见绌了,小小科研站,那一方天地真是太小了,他展不开翅膀,还有就是,这搞农业科研的活,其实不适合他,他的志向在罗布泊,他虽然说不学朝阳舅,也说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但是,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就是有一个伟大的英雄的梦想,他就是想当一个像朝阳舅,甚至比朝阳舅还要出色的大英雄,梦是心中想的,他曾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那个带着特种部队,穿着生化服的长鼻子团长,不是马朝阳,而是他张旺,他当上了生化部队的大团长,指挥着部队在原子弹爆炸的试验场,观察取样做实验,他站在戈壁滩上,深情的凝望着那一团冉冉升起的蘑菇云,大声地欢呼着跳起来,把他的娘惊醒了。

    “旺,你在咋乎什么?”

    “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把朝阳舅踩了,当了大团长,领着部队在原子弹试验场采样做实验,娘,你没看见,那蘑菇云太壮观了。”

    “蘑菇云有啥壮观的?”

    旺旺比划着说:“这不是一般的蘑菇云,是原子弹成功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带着带着蒸汽烟尘,在天空形成的巨大的烟柱,原子弹是不是爆炸成功,就看有没有蘑菇云,而原子弹爆炸的威力有多大,就看对现场的破坏程度,因为原子弹的威力太大了,对人类有毁灭性的破坏力量,所以实验都在无人区进行,我国的大西北是大沙漠,有个死亡之地叫罗布泊,我朝阳舅领着生化部队就到那里的原子弹试验场,观察取样做实验,昨天我接到他的来信,说最近要进行原子弹爆炸试验,他要去试验场,这段时间就不给我联系了,没想到,今天就爆炸成功了。”

    娘说:“梦是心中想的,你是不是老想当英雄?”

    张旺说:“对,我就是崇拜朝阳舅,想当一个像他那样的大团长,娘你不知道,我朝阳舅可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他每天都在和死神搏斗,那罗布泊就是死亡之所,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也没有水,一望无际都是沙漠,这些都不算,他们在原子弹试验场采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是,我朝阳舅一干就是十年,原子弹爆炸成功了,这到现场去观察取样做实验,本来没有他的事情,但他说,‘我有经验,’就又去了。”

    娘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儿子,如果你真的想当大英雄,就去找你朝阳舅吧。”

    张旺说:“这不过是我的梦想罢了,哪能那么容易,朝阳舅所在的部队,是特种部队,待遇可高了,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得,就算是李铁锁,也是缠着他的后娘刘春凤,利用和朝阳舅特殊的关系,说,铁锁就是他和乡下妻子生的儿子,这才内招当了侦察兵,但是,也是一般的侦察兵,和原子弹不搭嘎。”

    娘有点严肃的说:“大男人志在四方,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好好做,就能为国效力,为父母争光,你才二十岁,机会多着呢,如果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你就飞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上下寨这方天地对你来说,确实有点小了”

    张旺说:“娘,你舍得让儿子走?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如果像朝阳舅那样的一去二十年不回家,或者干脆就为国捐躯了,你能受得了吗?”

    娘说:“那咋受不了,就像你外公,他养了三个儿子,都是英雄,一个牺牲在抗日战场上,一个为祖国的解放捐躯了,还有一个继续为国效力。”

    张旺说:“可是,我外公老了却得受孤单,他对我说,他养了三个儿子都很优秀,两个为国捐躯,一个为国效力,到老了他却受孤单,这优秀的儿子是为国家养的,窝囊的儿子才是自己的,如果我朝阳舅窝囊一些倒好了,可以陪着爹娘,外公他还怕你像他一样老了受孤单,就对我说:‘旺,你也这样优秀,你不会也像他一样,觉得上下寨放不下你,要飞出去干大事,留下你娘受孤单吧。’外公说的这些话是不是您叫外公劝我的,我对他说:“我不学朝阳舅,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满足了,守着娘,守着爷爷,我哪也不去,我订婚了,后半年就结婚,生儿育女,养老尽孝,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挺好。”

    娘点点头,心中感到十分的欣慰,“儿子你有这份孝心就行,但是,娘是一棵树,枝繁叶茂的时候,可以是儿子的依靠,可以养育儿子,保护儿子,但是,这棵树迟早要凋零,要枯萎,要老死,儿子就得自己为自己找一个生活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在娘的身边,也可以离娘很远很远,这要看儿子的心性和志向,儿子你的命硬,你在日本飞机轰炸上下寨的那个塌天之时,来到世间,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你的爹爹还有老祖爷都在你诞生的日子离开人世,老祖爷给你起名叫张旺,说,张家一定会在你的手中兴旺起来,其实,不光是张家,你还要做更大的事情,这国强家安宁,你胸怀大志,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奋斗吧,不用老粘着娘,更不要因为挂念娘,而耽误了你的事业,你外公说的对,优秀的儿子是为国家养育的,窝囊的儿子才是自己的,娘宁愿我的儿,像马朝阳一样是祖国最优秀的儿子,即使二十年不回家看娘,娘这心中也欣慰,而不愿你像张银行的那仨儿子,就是一群窝囊废,粘着爹娘有啥用。”

    张旺的眼热潮热潮的,心中泛着激动的涟漪,他没想到,娘竟有这样博大的胸襟,这样崇高的精神境界,其实他应该知道,他的娘不是一般的娘,她出身名门,受过良好的教育,不管命运把她抛到哪里,她的操守是不会改变的,在她那柔弱绵软的躯体内,流淌的却是英雄的血液,跳动的是一颗高傲的心。

    张旺拉着娘的手说:“娘,你真是我的好娘。”

    娘抚摸着儿子的头,深情的对儿子说:“你的亲爹曾送给娘一段爱的箴言,娘今天送给你了,儿子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无论你的事业是成功还是失败,你的生活是幸福还是痛苦,你都记住这爱的箴言,你就不会迷失方向,不会灰心丧气:爱是无时不在的,不能等待,不能蹉跎,我要把天地间最火热的爱献给我心中的女神,爱的阳光温暖我的躯体,爱的甘霖滋润我的心田,爱是一片森林,会蓬勃旺盛,开出灿烂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也会被风暴摧折,枯萎凋零,但是这一棵爱的大树倒下了,还会有另一棵蓬勃旺盛,爱就像川流不息的江河溪流,永远不会干涸,也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失去了一个爱,再去寻找一个,只要我们的头顶有爱的阳光普照,心中有爱的雨露滋养,只要我们不停地播下爱的种子,去精心的护养它,爱就永远不会从我们的身边消失。”

    张旺将母亲这爱的嘱咐和父亲那爱的箴言都牢记在心中,他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干什么事情都觉得很有意义。”

    七八月的天气是最炎热的,人们大都在树荫下歇晌,而张旺却顶着炎炎烈日,钻到玉米地里给玉米授粉,这个活是个细致活,教授交代他:“这种子能不能制成,就看授粉这一关,我对别人不放心,你这实验站长要亲自做这件事”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他的上身赤裸着,下身只穿一个大裤头,脚穿一双露着指头的破布鞋,汗水还是像涓涓细流,从脸上流下来,顺着前胸后背的沟槽往下淌,渗入脚下謈热的土地,玉米叶子像刀子一样,划破了他的腿和胳膊,玉米粉粘在汗湿的脸上,痒痒的很不好受,但是,他顾不上这些,他一面给玉米授粉一面想心思。

    这一天是八一建军节,广播喇叭里播放着关于国防建设的新闻和歌曲,把他的心燎的痒痒的,但是,他知道痒也没有用,他当不了兵,不是他的身体条件政治素质不合格,他是全都合格,他连续两年都报名,但是,李支书不放他,不给他开那一纸证明,他就政审不能过关。“这连兵都当不上,还谈什么团长师长的?”昨天晚上,杨大叔回来了,去看他的爷爷,扬大叔现在是县武装部长了,给他透漏一个消息,“马朝阳所在的特种部队来招特种兵,全县只有两个指标,政治素质、身体条件、文化程度要求都特别高,你不妨报个名试试?”张旺说:“李支书不放我走,他不给我开那一纸证明,我连普通的兵都当不上,这特种兵,我就甭想了。”扬大叔说:“你让你娘去求他呀,他不是你娘的相好吗?”旺旺笑着说:“扬大叔,你也损你侄子,甭说我娘是他的相好了,就是他的老婆,他也不会放我。”扬大叔说:“为啥?他不是说把你当亲儿子吗?他把他的三个亲儿子都安排了,却挡住你的道,他想干什么?我去找他去,你只管报名,这带兵的领导是我的战友,听了你的情况他非常满意,说这样优秀的青年,一定得招到部队来。”这名到底要不要报,张旺还在犹豫,嘴里嘟囔着:“这李支书也是的,说是把咱当亲儿子,可是,却处处当咱的道,先是哄得咱上不了大学,又不让咱去当兵,工人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咱的份儿,咱难道就要在这乡下窝一辈子?李支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旺忍不住大声嚷嚷。

    “我是怎么想的?我想栽培你,要你接我的班。”

    李支书迎着他走过来,“你这小子,不要命了,这么热的天,你不在树荫下睡一觉,顶着大太阳干什么?”

    张旺说:“给玉米授粉,这个时候是最佳时机。”

    李支书说:“你又出啥妖蛾子,这玉米自己会授粉,那需要你顶着大太阳,干这活,你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多一事吗?”

    张旺说:“你,孤陋寡闻了,这块试验田,是省农林学院的李教授搞得玉米杂交实验基地,专门为明年的大田地制种子,用了这杂交种子,一亩地至少增产两到三成,最高亩产可达到一千斤。”

    李支书十分惊讶,他又算账了:“这一亩地收一千斤玉米,咱上下寨这七千亩丰产方,就可以收七百万斤,咱村三千口人,每人分两千多斤,这么多的玉米,就是马朝月这大肚汉也吃不完”

    张旺说:“高教授说了,玉米的口感和营养都赶不上小麦和大米,今后我们中国人的主食以小麦和大米为主。”

    “那咱还费这么大劲儿搞这么多的玉米干啥?”

    旺旺说:“做饲料,制药,医院用的青链霉素都是从玉米里提出的,玉米油也是品质很高的油,玉米的工业价值可高了,甭说咱上下寨产的这么一点玉米了,就是咱们全县生产的玉米,都不够一个药厂或者饲料厂用,高教授说,咱中国人未来的餐桌,要丰富多彩,不是光有窝头咸菜填饱肚子就行了。”

    李支书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要张旺讲讲玉米增产的事情,张旺给他一个小盒子,教他小心的收粉说:“咱父子俩边干边说吧。”

    张旺将边上的一行玉米的头稍抽掉,然后用毛笔在李支书收的粉袋里蘸了一下,抹在玉米穗上,边摸边说:“咱们现在用的玉米种子,都是从收的玉米中拣饱满的留一些,年代久了,基因就退化了,还有就是病虫害也会加重,产量越来越低,李教授研究玉米杂交,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农科所引进了一个品种,叫黄马牙,是从罗马尼亚引进的,颜色金黄,出粉率高,味道香醇,蛋白质和脂肪的品质很好,但是,玉米芯粗大,高温高水高肥,种植的成本有点高,于是农科所又从南美的巴西引进了一个种子,颜色雪白,叫白马牙,南美洲的气候土壤最适合玉米生长,白马牙又是优良的种子,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产量高,在实验田里试种,每亩地达到一千多斤,比咱们本地的玉米种子几乎高出一倍,但是这白马牙的品质赶不上黄马牙,不太适应我们这中原的气候特点,植株高大,不抗倒伏,病虫害也较严重,最重要的是生长期长,捞秋,影响小麦的播种期,于是,李教授就想到了杂交实验,所谓的杂交,就是将两种生物,通过人为的干预,让其成为一个新的品种,就咱像人类一样,男人要健壮,女人要漂亮,生出的后代才能优秀,这就是生物的进化,既有父系母系的遗传优势,又摒弃缺陷,产生更好的变异,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杂交育种不仅能获得集中双亲优点的新品种,还能集中许多作用微小的基因,而表现出数量性状的超亲现象。例如这黄马牙和白马牙通过杂交实验,已经从后代中选到了产量高,品质好的新品种,这杂交实验,根据亲缘关系的远近,可分为品种间杂交和远缘杂交,一般杂交育种是指品种间杂交。杂交方式有单交、双交、三交和回交等,而杂种后代的选择方法主要有系谱法和混合选择法。育种程序一般包括以下四个环节:原始材料观察、亲本杂交、杂种后代选择、产量比较试验,不光是玉米可以进行杂交实验,水稻、谷子、大豆也可以,农科所的教授每人都有课题,马教授在进行动物杂交实验,他从美国加州引进一种肉牛,和咱南阳的黄牛做杂交实验,说想‘培育一种品质更好的肉牛,不是用来耕地,而是专门给人吃肉,每头牛一年就长两千多斤,在咱上下寨建一座万头肉牛场,这牛肉咱上下寨人吃不完,就做成罐头出口换外汇,咱也要像欧洲人一样,餐桌上不能断了牛肉和牛奶,欧洲人个子高,身手矫健,牛皮烘烘,咱中国的孩子吃了牛肉,喝了牛奶也能长个大高个,到田径场上拿冠军’李支书,你想想,这神奇不神奇。”

    李万祥一头雾水,对张旺说的话似懂非懂,这或许就是他的为官之道,他说:“咱这当干部的,不能一点不懂,也并不能懂得太多,一窍不通,他们会懵你,懂得太多,容易越位,咱把别人的事情都干了,人家干什么?”所以他觉得这杂交实验,能知道这么多,不至于在内行面前闹笑话就行了,不必再往深里钻了。李支书也学张旺的样子,一边往玉米穗上抹粉,一边说:“关于这杂交育种的问题,老子以后有空了,再向儿子请教,今天咱俩讨论一下上下寨的人事安排问题。”张旺说:“李支书您常说,这人干事情要恪尽职守,我是实验站长,玉米杂交实验是我的本职,至于人事安排问题,你和支委们讨论解决,我如果和你讨论了,就是越位。”李支书说:“这是糗理由,我是支书,和谁讨论什么问题,是我的权利,讨论好了,拿到支部会上讨论表决就行了。”张旺说:“那咱就讨论吧,你有啥想法?”李支书说:“王三和当大队会计,不合适,他账本不清,群众意见大,他也不想干了,想到学校去当校长。”张旺说:“王三和账本不清,当不了会计就去当校长,李支书您是不是认为,这校长比会计简单?其实,您错了,这世间最牛的工作我看就是校长了。”李支书不相信,张旺说:“我有证据,我们县高中的校长就很牛,我们毕业那阵子,县上把拨给学校的粮食缴了公粮了,我们的校长就去找县长理论,还撂挑子,县长一生气就准了他辞职,自己任校长,校长对县长说:‘你这县长我能当,我这校长你当不好,你把我撤了,我不在县中学当校长,我去省中学当校长’,县长赶紧给说好话:‘你还得当当校长,我只不过帮你抵挡一阵子’,那一年县高中在高考中一炮打红,升学率超过百分子一百,校长更牛了,省教委调他去当省招生办主任,他都不去,私下里对我说,‘这世间最牛的工作就是咱这高中的校长了,’我说,‘没有招生办主任牛,他掌握着我们考生的生杀予夺之权,他不叫咱上大学,咱就是考第一也没招。’校长说,‘招生办主任也就是一年忙那三四个月,哪像咱一年最少也忙他十个月以上,’我说,‘校长,我看你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大腿压着二腿在那发呆,你忙什么呢?’校长说,‘忙着赴宴呀,你们这二三百人都考上大学了,不得摆谢师宴吗?每人摆一场,就是二三百场,我这大半年都得忙着吃香的喝辣的,’我说,‘校长,您这做法不对呀,您得学习我们的李支书,廉洁奉公,从不多吃多占,还要少吃少拿,别人吃请从来不去,我娘是他的相好,给他做点好吃的送去,他都不要,推来让去只收一半儿。”李支书扑哧一声笑了“好小子,你涮老子,我只收一半是因为心疼你小子在学校吃不饱,你们校长牛什么,不是上下寨资助他几千斤粮食,他散伙了,还一炮打红呢,还牛皮烘烘呢?他坐到洛河边哭他的大鳖孙吧。还吃谢师宴呢,红薯米汤都喝不饱”。张旺说,“就是,我们参加高考的那一天早晨,校长让把您送去的大白猪给杀了,猪肉熬白菜满满两大锅,每人发两个又白又热的白蒸馍,师生会餐,准备上考场,校长说:‘这考场就是战场,谁考好了,我设谢生宴’校长从猪身上割了一块肉拿回家了,中午就把我叫到他家,吃了一顿肉饺子,算是对我表示感谢。”

    李支书有点感慨:“这校长确实牛,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咱上下寨学校我想把它办成第一流,来和县中学抗衡。”张旺说:“你的雄心不小,要实现也不难,上下寨有钱,校舍盖得好,粮食多,给老师伙有补贴,奖金待遇比县中学还好,就能吸引老师,有了好老师还得有好校长,甭看县中学的校长,一天到晚啥事不干,就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大腿压着二腿发呆,其实,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想法子整老师,把老师整得连轴转,连去厕所都一溜小跑,那考场就是战场,比战场还残酷呢,一分之差你就名落孙山,你的命运就随之改变,个人的命运改变了,这家庭的命运也跟着改变,家庭的命运改变了这国家的命运不也跟着改变,所以说,咱上下寨要红旗不倒,就得把学校弄好,培养更多的人才,”李万祥说:“所以,我想让三和去当校长,他学问不错。”张旺说:“他连会计都当不好,还能当好校长,这校长可不是光学问好就能当得了,像我们县中学的校长,那水平、那气度、那人格、那节操都不是一般的,比他学问好的老师多得是,但是都对他服气,像王三和不行,帅不住。”李支书说:“那,谁行,要不你去吧。”张旺摇摇头:“我也不行。”李支书说:“这校长的人选还怪难挑的。”张旺说:“其实也不难,我朝英姨就行,她是教务主任,你把她提拔成校长,让三和去学校当教务主任,再到教育局给局长送点礼,让给咱上下寨多分几个好老师,咱这学校就可能办成第一流的。”

    李支书心中很高兴,这张旺确实行,自己熬躁了几十天的问题,到他这一下子就挑明了,行,就是这小子了,他不会让老子失望。

    “旺,把你的工作调一调吧?”

    “咋调”

    “三和去学校了,这大队会计就空下来了,没有人干的了,你兼了吧。”

    “我不行,大队会计是经济中枢,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干不了。”

    “我看你行,你当了会计,就进支委,磨练三两年,就接我的班。”

    “那更不行了,你李支书干的好好的,我那能踩你。”

    “我是早就不想干了,我年岁大了,文化又低,如今三个锁都长大了,我也船到码头车到站了,想歇了。”

    “那也不行,咱上下寨几千口人,能人多呢,让别人干吧。”

    “你这孩子,我不是把你当亲儿子吗?老子要栽培你,提拔你还不干,你想干啥?是不是嫌这支书小?”

    “是有点小”

    “那你想干啥?想当副县长?那你去把你朝华舅踩了吧。”

    “甭说副县长了,就是副省长我都不想当。”

    “你小子野心大啊?你到底相当啥?”

    “我想当兵”

    李支书硒笑一声:“你小子,想当兵?这当兵有啥出息。”

    张旺说:“当兵咋没有出息?将军都是从士兵开始的,朝阳舅要是不当兵,他能成大英雄吗?我的理想就是像他一样,当一个特种部队的大团长,当然了,要是大师长就更好了。”

    李万祥耸耸鼻子:“旺,咱父子开玩笑归开玩笑,你可只能和我说说啊,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一个乡下小子,野心勃勃,竟想着出将入相当元帅做将军,人家会笑话你,碟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浅,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尿泡尿照照自己看有没有那尊贵的命相,咱就是个乡下人,踏踏实实干好了一份工作,有领导赏识咱,提拔咱一下,到公社当个脱产干部不错了,或者像你朝华舅,命好,碰住了老县是他命中的贵人,提拔他当了副县长,不管咋说也算是县太爷了,咱全村人都感到脸上有光,也就尽了,别的,就不要妄想了吧。”

    张旺睨了李支书一眼,从他手中夺过粉盒:“李支书你说的对,我会努力工作的,但是,这会计我不当,你另选,还有这实验站长我也不想干了。”说着就丢下李支书独自走了。

    李支书大声说:“你这小子,耍啥脾气,有话给亲老子说嘛,祥伯又不是不开明。”

    张旺头也不回,突突突的走出玉米地,仰望天空,大声呼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李支书站在那里,旺旺的嚷嚷教他很懵懂,他也抬头看天,天上飘着一团白云,样子像个怪兽,张着大嘴,伸着舌头,他觉得好笑,这小子有点不知好歹,这大队会计就是经济中枢,多少人都盯着想干,咱的外甥干不成,就是被张银行领着张家的人,给告掉的,张银行还摆出一个谬理,“这权利不能马李刘平分,也得有程王张的份。”能当了会计的有三个人,一个是程宝生,但他是劳改犯,属于专政对象,一个是张银凤,是张银行的妹妹,支部会不会通过,银凤没有什么,文化高工作踏实,就是他哥哥心眼太歪,处心积虑想住进张家大院还不够,还想掌握上下寨的经济大权,银凤当了会计,肯定事事听大哥的,他们七八个兄弟姊妹抱成一团,这上小寨就是他家的天下了,李万祥不能交权,马朝月也坚决反对,但是,张银行已成气候,李万祥拗不过他,这就想到了张旺,张旺是张家人,又是张银行的准女婿,还有就是张旺这小子也确实行,有主见,心眼不歪,不会成为张银行的肘猴儿,没想到,张旺心不在焉,他看不上这经济中枢,甚至连县长省长都看不到眼里,“他小子真的是心胸大啊,想当什么团长师长的,他嚷嚷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谁是鸿鹄?谁是燕雀?”李支书啄磨了一阵子,还是想不明白了,望着苍茫的大地,发了一声感慨:“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