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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墓下兴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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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化元年冬

    钟离啻看着这墓下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是听说过的,说初家的家财,都藏在一个墓葬里。他原以为只是些无稽之谈,大约也是市井小民在哪里臆测出来的罢了。

    可是到了现在,钟离啻亲眼看到这番景象,却是不得不重新审视当初的所谓谣传了。

    进入了墓穴里面,钟离啻才看清楚了,这里面竟是还有一道门。是道双开门,上面浮雕了许多复杂而神秘的图案,这道门上了锁,门锁上浮雕这一只巨大的鹰,没有门环,大约是要从外面推的。

    “这门原是要从里面开的。”

    初如雪大约感觉到了钟离啻的震惊,只是她说话依旧不紧不慢。

    “这世间,原只有我有这上面的钥匙。后来渊都陷落,我把钥匙给了寻儿,叫他给沐靳。渊都陷落那日,他撞在我剑上,把这串钥匙给了我。之后大约是忙了些,我也没有再问寻儿。我后来仔细摸索了一番,这串钥匙,大约是我给寻儿的那一串。”

    初如雪慢慢摸索着到了这大门前,顺着钥匙孔,将其中一把钥匙插在里面,严丝合缝。轻轻一拧,便听“吧嗒”一声。

    初如雪伸手去推着扇门,钟离啻也上前帮忙。

    这门大抵是长久不开,有些硬。钟离啻用力将它推开的时候,便听到有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墓里,格外突兀。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钟离啻有些傻眼。

    这里面,竟然全部是一段段金条,堆积成山,数量惊人!

    “这串钥匙,其实便是初氏一族被灭满门的根源。”

    初如雪大抵是能想象到钟离啻的惊诧的,她将手里的钥匙,轻轻地放入钟离啻的手中。

    “太祖遗训,将国库十分之一的收入,存入初氏一族名下,放入全国十三个省。在外界称为‘玉府十三行’。其实只是一些钱庄。真正掌握这笔钱银的,这三百年来,只有初氏一族。”

    “太祖曾有先言,这笔钱,是解渊都之困,若是困不可解,这笔钱便归了初氏一族。”

    “那日葱山城破,我便知大渊王朝不可救了。可是到底,我还是把这串钥匙给了他。”

    初如雪自嘲地笑笑:“我娘亲曾经说过,便是给谁,都不能给他。我原一直觉得那是气话。可是葱山城破,倒是叫我看清了他。”

    “他为了这笔钱,当真是不择手段。初氏一族数万人的性命,都搭在了这些金银上。到最后,谁也没有落到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他最后把这钱给我,我原觉得他是想着叫我去辅佐沐靳。可是后来,我慢慢想着那些事情,却觉得不是这样。若是他想要将它给了沐靳,大可叫寻儿带走,又何必来交给我!”

    “我想,他大约是觉得,若是将那钱给我,我大抵会有些生欲,从渊都逃出来吧!”

    初如雪到如今,也算是明白了明嘉帝这么做的根源。

    他大约是想要她活着的。

    明嘉帝极懂她的性子,知道若是她手里拿着那串钥匙,便是再怎么样,都会想尽办法逃出渊都。

    这才是明嘉帝给她这串钥匙的原因。

    大约从他决定给她钥匙起,便想着叫她活下去吧。

    这也是明嘉帝身为父亲,为初如雪做的最后也是唯一一件事情。

    “大约,他心里也是有我的。”

    初如雪低下头,神色深邃。

    钟离啻上前,抓着初如雪的手,道:“这么多年,也到底是过来了!”

    是了,最后,明嘉帝身死,大渊王朝国灭,旭王朝建立,这笔钱,已经是初氏一族的家财了。

    “这墓里的钱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初如雪调整心绪,继续道。

    “当初我曾有言,谁能收复玉界山,这笔钱便归了谁。如今你收复玉界山,这笔钱,自然归了大旭王朝!”

    钟离啻听了这话,却是惊诧到半晌不能言语——将这些钱银,全部给了大旭王朝?

    “既然太祖遗训是要归了初氏一族,那你该拿着它重新振兴初氏一族!”

    钟离啻怔了半日,才缓缓道。

    大旭王朝如今的确钱银短缺,而且非常短缺。

    但是钟离啻却并不想拿着这笔钱。

    他曾经不知道,也如世人揣测一般,认为初氏一族是因为家世太盛遭人妒忌才遭了那样的横祸。

    却不想,更深的缘由,却是为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钱款。

    那么钟离啻知道,这钱便是更不能要了!那是初氏一族以数万人性命保留下来的,如今大渊王朝灭,这钱银既然是初家的,那他钟离啻便是不能觊觎,便是连这一的心思都不能起!

    这是钟离啻身为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度。

    只是初如雪却是淡淡一笑:“振兴初氏?如今初氏一族,还哪里有什么人!便是我这个家主,都不是正经的初家人!振兴……何其困难!”

    是了,如今初氏一族无人,若是要振兴,也无非是将这些钱拱手他人罢了。

    “这些钱银,有的已经在这里存放了近三百年了,如今钱银短缺,商族萧条,若是这笔钱能出来见光,作为流通,到底好过在这里等着发霉!”

    初如雪慢慢转着轮椅,摸索着到了一座堆砌的金山旁边,她随手拿起一段金条,有些沉甸甸。

    “何况,你这意思,是要我以后自力更生,连你大旭王朝国库里供着一两人的吃喝,都不肯拿出来了?”

    这自然是调笑。钟离啻再怎样,也没想过果然叫初如雪自己去谋生路的。他原也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不该是我的!”钟离啻苦笑。

    初如雪却严肃道:“这自然不是给你的。这是给万千的百姓用的。朝代更迭,诸事不稳,各方都虎视眈眈,若是大旭王朝不迅速强大起来,迟早要被周边这些国家侵吞!届时百姓重又流离失所,我便是果然振兴了初氏一族,又能怎样呢!”

    “我这些钱,既然决定托付给你,自然是知道,你大约是能将它花在百姓身上。”

    初如雪将手里的金条放下,字字清晰地对钟离啻道。

    “你如今靠着落加蓝,能到及几时?便是你将落氏君染拆吞入腹了,也无济于事!积贫积弱的祸根,还是不能解决!”

    初如雪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

    大渊王朝灭了,百废待兴,钟离啻并没有那样的能力,一下子变出那么多钱来。

    朝廷那些官员的俸禄,譬如宇文素戟、杜竭诚、刘璟垣这些人,都暂时欠缺着,只为了打回玉界山。

    钱自然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可是一味地没钱,到底也不是办法。

    初如雪将这笔钱给钟离啻,到底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何况,”初如雪低头,语气温婉,“你我之间,到底还有两个孩子。如今我拿着这么多钱,成为这天下最有钱的人,却叫我的夫君吃糠咽菜,到底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钟离啻听了这句,却是眼睛睁大了:“雪儿方才说什么?”

    她是说“夫君”?

    初如雪听钟离啻问话的语气,便能猜度到他这时候的神色,定然是十分惊喜,又十分得意的,于是有些气闷,便速道:“若是没有听清,那便算了!”

    于是转了轮椅准备离开。钟离啻一把拦住初如雪,抓着她的手,道:“雪儿说,我是你夫君?”

    初如雪低下头,有些脸红,却最终无奈道:“如今这般,还能有什么办法?”

    是了,如今这般,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对可爱的双生子,而且都五岁了,读书识字也算是开窍,还能怎么办?

    “既然雪儿这样说了,那我也便不能推辞了!以后,嗯,我养着你和孩子们!”

    钟离啻将初如雪抱在怀里,欣喜道。

    大约在从前,她是断然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如今似乎他们两个年岁都见长,而且经历的也多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变得稍稍不同,便是只有他们两个时,这样无伤大雅的话,说一点点,似乎也没什么错。

    初如雪抱着钟离啻,他身上缎绣的龙纹十分顺滑细腻,抱着很舒服。

    “日后,我们一家四口,再不分离!”

    到如今,初如雪也终于愿意承认,她和钟离啻,成为了一家人了。

    不仅仅是为了孩子。这么多年来,钟离啻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他们跨越了宗族,跨越了王朝,历尽艰辛,终于决定在一起了。

    “嗯!我们一家人,再不分离。”

    琮瑢玉从太祖初年制造而成,能成一对的,只如今耳。

    “我钟离啻,便是倾尽天下之力,也会护你和孩子们周全,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钟离啻轻轻嗅着初如雪的头发,坚定道。

    他这些年来,为的,大约也不过是这一天罢了。

    他曾经许诺,不再叫她受苦,不再叫她孤独,却到底把她丢在渊都,一个人守着两个孩子,过了这么多年。

    如今他有了这样的能力,便是不会再叫她受半分委屈了。

    两个人相爱,大抵也便是如此了。若是他爱她,便不肯叫她受哪怕半分苦。若是她爱他,也是要拼尽全力,哪怕知道是螳臂当车,也要上前一试。

    有了这笔资金,国库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钟离啻知道,王朝的百姓,大抵也是能过一个好年了。

    只是在抛出这些金银时,初如雪却提出:“这钱款数额巨大,万不能一下抛出,否则便会造成物价猛涨,各处商家囤积居奇,到时候所有的钱银都会流入那些大商族的口袋里。”

    钟离啻点点头,他是经历过当初扬州的盐税案的,对这些商家的想法,也大抵能猜度到一些的。

    “那依雪儿的意思,是该怎样做呢?”

    只是钟离啻承认,大约在花钱这件事情上,还是落加蓝和初如雪比较在行。

    初如雪想想,道:“官府募工,谋些福利。新修水利,整改河道,再在一些必要的行业里,加大投入。免去两年徭役,全部改为官府募工。再办官学,收些子弟。这样一来,钱银流通的速度也不算太快,各处也都能沾些好处,到底不会叫那些别有用心的商族侵吞。”

    初如雪对于花钱这件事,到底是行家。

    何况她知道,官府的钱银不比商家,是不能存的,若是存了,来年必然萧条,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花完。

    “钟离啻,你记着,当初渊太祖那样的事情,你却是不能做的。国库每年短缺十一钱银,这些钱,都要从百姓腰包里扣。如此这般,年复一年,国家便越是积贫,越是积贫,到后来便是积弱,便是再怎样,也不能救回来了!这是国库的一条铁律,便我前一年稍稍剩余或者稍稍差池,第二年、第三年便必须补齐!入若长期结余或者长期亏损,这些都是于国家不利的!”

    钟离啻对这些,大约是懂一些的,他对初如雪的话,也表示赞同:“嗯,这些事情,自然要全部依照雪儿的吩咐做的。我如今也慢慢学一些你们商家的道理。”

    初如雪点点头:“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为商和治国,是一个道理。一两银子存在钱庄或者国库,它永远都只是一两银子。而没有一两银子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拿到那一两银子。若是放到市面上流通,那么这一两银子便成了活的,兜兜转转,为许多人解决了一两银子的问题。这才是货币存在的真正价值。国库里,要出入平衡。”

    钟离啻知道,钱银上的事情,大约初如雪懂得的比他多。

    初如雪最初给钟离啻的这笔钱银,被用来新修水利、修建学堂,很大一部分被解雇的工人们,从这上面得到了一些回报,这一年也算平静。

    大旭王朝第一年遇到的钱银危机,算是告一段落,也算是解决了。

    各路商家都以为,钟离啻陷入为了这样的困顿,定然是要上门去找他们这些大族联合,然后提高国库收入。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钟离啻凭借着兴修水利和兴办学堂两项,便将这些问题解决了。那么这些大族,也都各自陷入新一轮的恐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