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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七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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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飞廉观辩义连续十日,已至陶景十五年的七夕。

    这日皇帝自然如常,前朝后宫,皆是大宴,永清又得在宫中暂歇一夜。

    横竖是出不去了,她索性在宴上露了一面便起身回到兰林殿。

    七月七一贯秋雨绵绵的朦胧夜,这年却是桂魄晴射,唯有轻霭缥云,在一钩弦月之下如悬深青角帐。

    兰林殿中四壁窗牖皆绮疏青锁,泛着微蓝的月光从交结相扣的木质菱花窗棂,斜穿入屋,在地面亦影印菱花如故。

    兰林殿如旧,但今夜只有她和苏苏两人相伴,颇为冷清,连作些闺阁游戏也凑不来人。

    苏苏突然问:“公主,你说阿离现在哪里?都两三个月了,她能走到朝京吗?”

    “她骑着马。”永清噗嗤一笑,“我们来的时候走了快十天——她要是就去朝京,岂不是能在燕阙和朝京间来回六七趟了。”

    但她也说不上来,阿离会去哪里。

    她和苏苏一样,也从未去过两京之外的地方,揣测着阿离的行迹,倒似夏虫语冰,只怕拿一张舆图出来让她们指,也只能对着两京一十三州,侃侃而谈典故诗词,对当下的风俗民情一概不知。

    抬头仰见月光,却是从四方的天空洒下,她突然觉得逼仄烦闷:“我……我想一个人走走。”

    只有走出重檐高墙的殿宇,才会在如砥如矢的御道之上,望见一片无遮无拦的夜空幽蓝。北斗七星横卧于地平之上,斗柄西指,天下皆秋,舀来天河一勺水,浇熄人间七月火。

    仰望星辰,确实会让人心境开阔。

    “这是——永清公主,您一个人出来,也不叫人提盏灯。”

    几个巡夜小黄门瞧见她孤身一人,走过来颇为关切:“若不嫌弃,请收下奴婢的灯。”

    宫人巡夜所用的行灯,豆形铜质,燃着灯膏,她持在手中,还颇沉。

    那几个小黄门又恭恭敬敬告退而去。

    御道霎时又寂静如初,秋之为气,摇落草木,寒蝉亦憯凄,连一声鸣叫也不曾闻了。

    衣带曳动的微风让赤色烟火有些扑闪,一开始只是想随意走在,但如今却觉得这条漫长笔直的道路竟然可以让人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直到看见前方有一个颀长的影子斜倚着墙壁,微微弓着身,如玉山之倾颓。

    难道是。

    她举起行灯,缓步靠近:“许侍中。”

    犹隔几步,一豆灯芒照见许长歌沉浸阴影中的脸庞,朱色朝服被阴翳之处,如血迹干涸,殷殷暗色。他抬头,向来云淡风轻的眸子隐含悲意,一映出她的身影,又仿佛被灼伤一般,蓦然闭上,侧转过头。他胸口起伏,仿佛是深深屏息以后,才回应了她:

    “公主……”

    这已不是石榴丹朱开遍的时节,整座宫廷纵是不见花木之处,也可以闻到淡淡的木樨清甜。但此处不仅有若隐若无的木樨花气,还有一股有些熏人的酒意。

    “侍中饮醉了?”两弯远山黛色颦起,她上前一步。今夜皇帝在清凉殿宴请近臣和湘阴侯世子,想来他自然也在其列,却不料能喝成此等情态。

    谁知他却挥袖制止,脚下踉跄一下,似有些不稳:“别过来。”

    从未被他以这样生硬的语气拒绝,永清僵住了。

    许长歌抬头,入秋了,他的小公主仍是罗衣薄衫,夜风轻轻曳起她的裙裾,仿佛她随时将乘风归去,她眸中潋滟的不再是溺人秋水,而是惊惶茫然,这样的惊茫落入他的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对不起。”清烈醇酒让他的声音夹杂哑意,这三个沉痛的字更是直直地坠了下去。

    永清几乎没听清,又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句话一脱出口,他仿佛就谅解了自己,突然握住她持着行灯的手,微微泛红的眼眸转向那跃跃明光的灯焰,几丝散落的碎发落在他眼前也不顾,只沉吟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侍中此夜为何如此不乐?”她感觉左手腕是被他紧紧钳住,力道几乎没有分寸。

    “永清。”他倏然又加重了手中力道,一把拉近了她,也不顾行灯坠在地上。

    心脏仿佛就在耳膜旁跳动,她来不及惊讶,一切反感或试图挣扎的想法都被他悲伤的眼神溺毙。好似也不止是怜悯他的悲伤,她好像从来就不能长久地拒绝许长歌。

    “你会厌恶我吗。”被酒意折腾得颠倒糊涂的思绪,终于抽出一句勉强折衷的问法,他却有些可笑地自答,“你不会的。”

    “你是不是做了些什么事?”永清突然冷静,疑道。

    这句一针见血,将他血液中的醉意都放干了,萧瑟秋风瞬间灌进来,他也蓦然清醒。

    “没什么。”

    她腕上的钳制渐渐松弛,他蹲下去,捡起了那盏早已熄灭的灯。

    再直起身,他又平静如故,甚至笑了一下:“公主有什么心愿?臣想为公主达成。”

    这就让她更觉得背后发凉,不由问道:“侍中是在问我的遗愿吗?”

    “公主说笑了。”他眸中仿佛有些水汽,显得格外晶亮润泽,令人移不开目光。

    “我曾经想嫁给侍中。”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坦然道。那夜他的引邀与剖白过于诱人,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为之心驰神荡。

    “曾经,就是现在不想了。”他又勉强一笑。

    永清颔首:“是。我觉得,侍中很危险,我和阿娘更危险。父皇和阿娘是根本对立的。他不会喜欢出身将门的阿娘,又有一个即将位列三公的女婿。这可能会害了我,也可能会害了侍中。”

    他也曾经和她一样清晰透彻地明白这一点,因而他只追问:“现在呢?现在公主,想要什么。”

    永清突然意识到许长歌确实非常想给她实现愿望,斟酌开口:“我想要很高很高的权力,稳定的安全——嗯,想要只要我不做伤天害理、违法乱纪之事,就不会有人可以危害我;像阿娘一样,想要所欲所求,皆不用假手于人。”

    许长歌也发现,她对西京的敌意,愈发明显。是之前北寺狱的事情,让她第一次被皇权的恶相所震慑而恐惧吗?但他也承认,一切根绝这些问题的解药,只有纯粹的权力。

    “臣会帮助公主,如愿以偿的。”他的目光有些过久地停留,过了许久,他又歉然道,“臣今日无法送公主回寝宫了,还望公主恕罪。”

    永清摇头:“无碍。”

    他的异常如此分明,但话都挑破到这个层面了,却不好问什么。况且他们竟然还谈论了嫁娶,她觉得自己也该回到兰林殿清醒一下了。

    永清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许长歌握着那盏熄灭的行灯,久久未动。

    他突然伸出手指,按上灯盘中心如针似钉般凸起的火主,切肤刺痛让他又重返现实。

    今夜宴前,皇帝曾单独召他入宣室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