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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美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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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惨祸的震荡尚未传到朝京,而西京之中则是视若无睹的漠然。

    环绕太学的水渠又复澄澈如初,只有阶隙青苔犹有血痕。剩下的二千多名太学生,虽对宦官更恨之入骨,也已认识到羽翼未丰之时,以卵击石,会有怎样的下场。

    和血吞下的仇恨,越被压抑,越会疯长。

    而对王美人来说,朝野是否震荡,已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知道今日永清一定会进宫,便一直在兰林殿门口守候。但当她又一次坐在永清面前,不再涕零下泣,只有沉默。沉默与麻木让她像一塑玉琢雕像,才让永清察觉到她不输昭仪的美丽与青春。

    王美人似乎也只比她大几岁。

    她好像还沉浸在昨夜的希冀之中,令永清不忍先开口打扰,在更衣完毕后,陪她在前厅一同沉默地坐着。

    “西京的老仆说,没有找到他。”王美人的声音仿佛是从梦中传来。

    她的身子轻微地旋动,仿佛发髻上仅剩的一枚素银华胜,也要压垮了她:“妾身昨夜睡得那样安稳,以为马上就有救了。可偏偏就在妾身躺在陛下身边的时候,阿难就死在了刘常侍的刀下。”

    “王美人,我很抱歉。”她的声音如此茫然,让永清心中一酸。

    “妾身知道,公主已经尽力了。”她这才显出了哀色,“妾身和公主都没有料想到。妾身也不该在这里叨扰公主,可妾身却发现,偌大的宫廷,除却公主,真无一人在乎他们——就连陛下,陛下他连一点喜恶都没有,仿佛这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还在清晨若无其事地赏了妾身两匹蒲桃锦。”

    “我知道美人伤痛,”永清握住她的手,“在兰林殿,你可以哭出来。”

    王美人怔住了。

    她清灵哀婉的眸子几乎不能转动,须臾以后,骤然伏在案上,呜咽出声:“公主,您不知道,有时候妾身真恨自己不如昭仪,不如她奸诈,不如她自私,妾身今日一直在想,要是也有昭仪的狐媚手段,是不是阿难就不会死?妾身不肯放下身段去做那些事,生怕被人说失了妇德,连弟弟死了,都不敢在外人面前露出哀戚,连一件素净的衣裳都不敢为他穿。”

    王美人的婢子在旁边脸都白了。

    永清只攥紧了她的手,无言安慰。

    她终于哭得尽兴,接过婢子递上的罗帕,擦干眼泪:“妾身本是来感谢公主的,却倒让公主瞧了这般失态的模样。”

    她转过身去,让婢子送上手中捧着的锦匣:“妾身听闻公主早上差人向太医署要了好些补血益气的药,若是妇人内症,太医的药自然不缺,但公主要是气虚失血,妾身宫中这只上好的辽地人参,是极养身的。”

    永清没想到王美人竟有如此手笔,正好给顾预养身,但她实在有些犹豫,“可否问一句,美人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王美人仿佛已对这些奇珍皆看空了,含忧的眼睛望着她,轻轻道:“公主,如果你特别关注一个人,当她试图使用宫中的人、物的时候,她对你而言就没有了秘密。”

    永清心头一震。

    昨夜以后,西京全城戒严,为搜查带伤之人,严禁各处药铺医馆出售医治金创之药,凡是接待伤者皆须上报官府。就连李功要给公主府中昨夜受伤的士兵医治,也和京兆尹的掾吏周旋了许久。

    她倒想了个自以为巧妙的办法,来了一手灯下黑,城里的医馆不给治,她直接来太医署拿药不就成了?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好在刘骑还无反应。

    王美人将她的惊讶看在眼里,静静道:“妾身还知道,公主最近在调查周常侍,周常侍最近也颇为关注公主。”

    “你……”永清坐正了身子,若王美人不是在示好,便是在威胁她了。

    “公主不必担心。”王美人声音依然轻细,“妾身之前有求于公主,所以便眼睛便放得长了些。”

    永清勉强一笑:“美人倒让我觉得,似乎宫中人人皆可以洞悉我的一举一动。”

    王美人点头,转瞬又摇头:“只有离陛下越近的人,才能知晓得越多。妾身觉得,宫中盯着公主的人,并不多。”

    “如果公主尚未得到消息,妾身可以提供一些。”她倾身靠近,在永清耳边道,“陛下身边四位常侍,除了周常侍,皆在尚书台兼了任,周常侍,是主动请辞,说要一心照顾陛下起居的。”

    永清眼眸倏然一亮。

    那点光也一星半点儿地落到了王美人眸中,使她也有了一丝神采,也有了很轻的笑意:“妾身不懂前朝之事,只是想,或许公主想知道吧。”

    永清颇为惭愧,低声道:“没能帮到美人的忙,永清何德何能,还被美人如此照拂。”

    “以前我只求深宫苟活,如今却觉得,能帮到公主,是一件稍有慰藉的事情。”王美人又轻轻摇头,仿佛是霜风苦雨后,孑然摇曳的残荷一般,“您和我见过的妃嫔公主,都不一样。”

    “我虽未能救得王郎性命,但若时机成熟,我必为他们正得清名。”永清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是王美人在燕阙宫廷一片柔靡之音中从未听到的清越。

    “公主想替他们翻案。”王美人有些疑惑,她只将此当作安慰,温柔道,“这可是连许侍中也做不到的事情。”

    “许侍中?”永清重复。

    “是。如今太学重开,陈太常称疾,许侍中暂代太学事务,安抚诸生,一番肺腑之词据说听者无不泣涕。许侍中如今在清流中的名望,是极高了。”王美人说得平静,但每一字句,永清听来,皆似讽刺。

    “妾身该走了。”她脸上已毫无悲意,像一具木偶一样被婢女扶起,走至门槛,又回头望了永清一眼,再缓缓低下头去。

    王美人离去,永清在案前心绪难平。

    之前她和顾预以为刘骑是最大受益者,如今看来,许长歌简直是名利双收。

    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现在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摆在她面前:宫里到底还有谁,和王美人一样,眼线众多,且一直密切关注她?

    前一个问题,仍是谜云重重;后一个问题,答案纷至沓来。

    第一个来的,是周常侍。

    隔了一日,一个太医院的小丞来访公主府,转交给李功一个扁平的大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足有一尺宽的花胶。

    苏苏颇为识货:“公主,这么大一张金钱鳘鱼胶!以前南海郡进宫朝京的,也差不多就这么大了吧。”

    永清不大爱吃补品,如今听来,周常侍这份心意不可谓不贵重。

    结合王美人的话,这位周常侍可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妙人,有弃暗投明之意,于是她问苏苏:“小厨房里可还有些吴盐?”

    苏苏一头雾水:“吴盐自然有的是。”

    “你随便找个盒子,装上些吴盐,找机会送给周常侍。”永清拿起那张似翼展开的金黄鱼胶,翻转看了看。

    苏苏咂舌:“公主……我们就拿这个回礼?”

    永清冲她一笑:“这不是回礼,这是回应。周常侍看了便懂得。”

    第二个来的,是许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