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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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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不知怎么传出消息,说她要出国了。

    易城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待在天台上,看到他来了也没吱声。

    易城还是走到她的身边。他抬头,看到对面的居民楼被阳光遮出一片阴影,看到几只孤雁隆然坠下,看到夏日风轻起叶飘零。

    他终于还是开口问:“你要出国?”

    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期待什么。

    宋亦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深深看着,让他想逃似得移开了视线,只留下心尖那一点地方微微发烫。宋亦然把他的模样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低下头去,在栏杆上慢慢地用指甲勾勒出他的脸。

    喉结上下微微颤动,下颚线划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舔嘴唇的动作恰到好处地露出性感,高挺的鼻子之上,眼睛也带着星光……她动作突然就停住了,眼里的光一下子消散。她开口,轻轻地,泛起涟漪:“易城。”

    “我有时候真的想,出国就好了。”

    她最害怕的黑夜,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一盏摇曳的灯光映下窗帘的弧度。外面树影婆娑,她一个人把门锁紧,在房间里看书到深夜又关上灯缩在床的最最角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夜里总失眠,想妈妈,想奶奶。

    到后来迫不得已,听asmr才能睡着。但是手机的亮光照到天花板上,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淡淡的鬼狐,她又胆战心惊地瑟瑟发抖。

    没人知道她也怕黑。

    “出国以后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宋亦然低下头,视线中只有自己小心摆弄的手。她看不见自己脸上失神的空洞,让易城呼吸一空。

    “你要出国?”

    “没有。”宋亦然笑了笑,小小的酒窝荡漾在脸上,却勉强。她不再开口说话,过了很久听到天台入口的铁栏杆被人砰地关上,带着压抑的怒火。宋亦然微笑着看向面前的碧海蓝天,那是她心里永远的向往。

    易城确实被她的态度惹恼了。

    第二天他找来,问她:“你到底对现在的生活有多不满?”

    宋亦然压低声音,压下情绪,没有说话。

    易城冷笑着退出门去,带着一声没有压抑的苦楚。

    她本来以为那只是一次寻常的吵架,后来大家都平静了,易城又会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嘻嘻哈哈找一个借口把她拥入怀中,大笑一句“我怎么能和宝贝生气”,他们就继续开开心心过下去。可是她等了很久,只等到他一句“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那就这样吧”。

    少年人心思难猜。他以为自己是顾及对方锦绣前程,等他考上大学、她出了国,两个人异国恋一段时日还能走完余生那么多年。她以为他说的是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讲不清楚是谁错了。

    反正后来的他们就是错过,又不自知。

    宋亦然暑假大哭一场,学着坚强。

    高三她转去了国际部,和他们不在一个校区,平常学习的内容都不一样。一月份,她凭借着优异的成绩也申请到了一个国外很好的学校。六月份国内高考结束之前两周,她只身一人去美国找妈妈。

    宋亦然后来也怨,易城一句话逼得她迫不得已选择出国,母亲忙着工作,她又忙于学业,平常都住在学校,其实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如果她当时在国内一口气读了下去,一定在最顶尖的学校混得风生水起,可这里她连三两个朋友都没有,一个人独来独往。

    她叹了一口气,只有加倍的孤独和苦涩。她想念国内的一切,想念奶奶,想念冯昧,想念阮夕暮,甚至想起自己瞧不起的爸爸。

    然而关于易城的所有思念都被她深深压在心底。

    但其实又怎么能怪他。

    后来的一切都是很久以后阮夕暮告诉她的。易城高考结束以后给宋亦然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也联系不上宋亦然,找阮夕暮问她现在怎样了,才知道她早就出国却没告诉他,而那些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他想说我高三年级第一,去了你喜欢的大学。

    他想说一年没见了,我好想你。

    他想说我的女孩,你在哪里。

    最后他只是说:“我被抛下了。”

    那一年宋亦然拉黑了易城的一切社交方式。阮夕暮搪塞说她是一门心思学习,易城就不去打扰她,不知道她只是抵触关于自己的一切。

    末了易城说,算了。

    这一切都成了尘封已久的回忆。

    一生病就想到易城也是那时候染下来的毛病。阮夕暮回国后,宋亦然彻底病倒了,一场感冒难受了很久。躺在床上的那几天,她搜刮了各式各样的电影看,有很多部是易城推荐过的,还有几部是他们以前一起看过的。那几天宋亦然突然很想他——其实一直很想他。

    易城就和那场风寒一样,在她记忆里断断续续撑了很久,就算是最后走了——也会让人不经意之间就想起那一段时光。

    十七岁的年纪,很多感情都无能为力。

    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公司前两年在上海开了一个分营业部,母亲回去主理,彻底把她一个人留在了美国。她读研究生的时候租了一套房子,和室友关系还不错,却怎么也谈不上热络。

    那个时候谈了一场恋爱,可那个男生太花里胡哨了,爱炫耀自己的才气、帅气来引人注目。她看不过眼,才三个月就提了分手。

    她回国,接手营业部。

    父母前几年关系就缓和了,大概是觉得年纪也大了为这些事情置气没意思;或者更多的是奶奶去世的时候躺在病床前,握着爸爸的手,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和梅梅可要好好的。”

    “你娶她,怎么能让她一直受气。”

    2015年2月16日上午10点,奶奶过世。美国晚上九点,她捏着手机微微颤抖,怅然若失,抱着双膝在床边坐到天明。

    她买了最近的航班和妈妈一起飞回上海,操办葬礼。

    葬礼那天她独自一人开车去殡仪馆。宋亦然一路上思绪纷纷,车速飙得很快,连一向喜欢的民谣都不能让她冷静下来。

    葬礼还没开始。屋子里面都是哭声,隔着墙宋听得清晰。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等人慢慢的从房间里面出来,她看到姑妈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穿着黑色的衣服把她黝黑的皮肤衬得更甚。

    姑妈和她说:“然然,去磕个头吧。”

    周围都是压抑的哭声,她有些溢上心头的难过。宋亦然朝着奶奶的照片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再转头时已神色如常地应付来吊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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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号是每月一次的闺蜜夜。

    阮夕暮回来得早,等宋亦然六点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布置好了。

    披萨、串串、米粉、烤鸭,最旁边放了一箱啤酒。宋亦然屁颠屁颠走了过去,拿起一串香肠放到嘴里,转头看见阮夕暮穿着围裙一副贤妻良母的扮相,皱了皱眉拍下她的手,语气带凶:“洗手去。”

    宋亦然吐了吐舌头,把包随意地放在桌子上。她顺便换了套睡衣,等她甩着手出来,阮夕暮早就坐在桌边开了一罐啤酒。

    背景音乐放着一首《秋酿》,声音缠缠绵绵,悠长得像回到跨世纪的午后。她活动了一下头颈盘腿围着茶几坐下来,整个人舒坦不少。

    阮夕暮卸了围裙,身上穿着一套鲸鱼的衣服,极其可爱。宋亦然衣服和她一起买的,是松鼠的样子,还特地把帽子戴了起来。

    两个职场女强人不设心机地面对面坐着,暴露几分儿时的天真,看起来实在难得。宋亦然串串吃得嘴里都撒上孜然,阮夕暮看不下去,把餐巾纸顺着茶几的一角滑到她的面前,下巴微扬。

    闺蜜之夜是高三留下来的传统。不在一个学校,高三又极其忙,后来就约定每月月底聚在一起聊聊天。工作以后两个人住在一起,平常有什么事情随时都能说上两句聊个彻底,这个习惯却莫名其妙延续了下来。

    算起来已经是第114次了。

    阮夕暮抓起一片披萨仰头送到自己口中,开口含糊不清:“这个月忙死我了,上头领导什么事情都不满意,方案随手翻了翻让我下去改,手下人熬了几天才干出来的活?太不负责任了,就是凭那点关系才坐到这个位子,还真以为自己有本事。”

    “下面不乐意了。天天加班,想涨工资。”

    “我两头不是人,累死了。”

    她摇了摇头,白眼就要翻上天。宋亦然大口啃了块鸭脖,用手腕摸了摸额头的汗,又接上:“我前两天还发现老李挪用公款,这两天找人揪证据去了。他前两年给自己小情儿买的那套房可贵了,没少脏啊。”

    工作上的事情聊了半天基本上都是吐槽,两个人自顾自绕了一大圈。阮夕暮已经三杯啤酒下肚,脸上微微显红,看向宋亦然瞳孔涣散:“亦然,下周三同学聚会,这次你也去吧。”

    “嗯。”亦然拿纸巾擦了擦手,扭头看到面前的女子摇头晃脑,显然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我们又能见到他们了。”

    “真好啊。”她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