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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她向来睡得早。手机放在床头充电，一整晚闪着绿色的微光。
等宋亦然第二天早上醒来，手机里已经多了好几条未读消息。她刷着牙点开，小玖一个人占了十几条长长的语音，宋亦然点开第一条，是一个长达60秒的尖叫。
宋亦然：“……”
后面的语音里，小玖激动地问她：“你和易城是高中同学？他还说要和你一起吃饭，吃了吗？”“啊我真的太喜欢易城了！宝贝你这是什么神仙高中呜呜呜……”
宋亦然用小指抖抖索索回了两条消息，拎上包出了门。冯昧一路上接到了上司的电话，一直开着蓝牙汇报工作，宋亦然全程不出一言。
刚到办公室门口，小玖就谄媚地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微躯身子：“我最最亲爱的宋总监，特地为您买的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宋亦然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小玖一鼓作气：“宋总监一向与人为善，同学关系一定很好，想请宋总监帮我要个签名，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近距离见一面……”
宋亦然摇了摇咖啡说了句“谢了”，踩着细高跟鞋快步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小玖哀怨地望着那扇门，过一会儿又敲门进来：“宋姐姐！就一张签名嘛，你下次有机会见到了帮我要一下嘛，求求你了……”一边嘟着嘴眨巴着眼睛，宋亦然看不下去掰开了她的头。
小玖还在那儿对着她自哀自叹，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对易城的爱慕之意。
宋亦然抚眉，实在被吵得没办法：“行，这周正好有同学聚会，我帮你。”
小玖脸上堆出真诚的笑，把早就准备好的纯白体恤往她办公桌上一放，乖巧地合上了门，走得时候还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周三，同学聚会。
宋亦然里面穿了一件素雅的淡紫毛衣，外面披上了奶咖色的大衣，穿了一双黑色长靴；头发在上面扎了两个俏皮的双马尾，余下都荡在耳后。阮夕暮倒是直接踩上了高跟鞋，白色的短大衣，黑色长裤把修长的一双腿揉得笔直，头发随意披下来，大红色的口红显出不可争锋的气质来。
当年清新可人的阮夕暮变得充满攻击性，宋亦然反而温柔。
到的时候人已经基本来齐。好几个人围在易城身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宋亦然总算是看清了他现在的模样：一条运动裤上面随意地搭了一件绿色卫衣，在一堆穿着宽大羽绒服的男子中格格不入又亮眼。
三十岁的男人很多开始发福、掉发，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就他青春依旧，比以前更加注意个人形象了，和年少时别了一种滋味。
不过怎么样也和她没关系了。
她呼出一口气，搬开椅子坐下。
这一桌有几个混得不错的，但说什么也都不及易城。话题兜着兜着又套到他身上，宋亦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包里的白色体恤鼓鼓的，无时无刻叫嚣着自己的存在。
王旭要结婚了，一群男孩子闹闹哄哄不减当年，突发奇想说要帮他庆祝单身夜。晚饭好像是易城买的单，宋亦然也分不清楚。再回过神来一群人已经闹闹哄哄起了身，随手把挂在衣架上的一两件大衣都拿走。
前面已经推开门，出门去ktv。ktv其实不远，就在拐角处。易城怕被认出来，走在最中间；宋亦然和阮夕暮跟在最后面，走得特别慢。小孩子在街边吹起泡泡，她模模糊糊中一瞬间又看到了一群人少年时候的七彩模样。
七彩的泡泡中绚烂着每个人的青春。朝阳而活力，梦想而激情。
岁月匆匆流转。刹那之间，光阴递进——繁花散尽，浮华万世。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上海的冬天虽然气温不算低，但风吹在身上都是刺骨的滋味，难受得紧。阮夕暮的头发都被吹得贴在脸上，万分狼狈，她一只手把头发胡乱地别到脑后，伸手把自己的外套握得更紧，眼神古怪地扭头看了宋亦然一眼，语气关切：“今天神神叨叨的，怎么了？有事儿？”
“没。”宋亦然目视前方，轻声回答。
易城去洗手间回来，在路上被人轻轻点了点后背，又很快缩回去。他顿时笔直了后背，以为被人认出来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装作毫无察觉地继续往前走。
“易城……”
女孩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易城一愣。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曾经想过他们的再见面可能是同行演唱会上蓦然一瞥的再现，可能是好友婚礼上草草一个招呼。大学时候他参加过无数次球赛，总想着她能来一次，就一次就好，也算给青春一个句号。
可是宋亦然一早就出了国，彻底断了往来。易城今年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还是抽出了今天一晚上的空过来参加同学聚会，不过是听说她也要来。
放不下是真的，但易城没有那么坦然。他顿住了脚尖，黑色皮鞋摩挲着大理石的地板慢慢蹭过来，知道女孩的面容清晰无比地展露在面前，他才敢大大方方地看她：“怎么了？”
男孩语调温柔，语音上扬，宋亦然有一瞬间克制不住地想哭。
“我想……”宋亦然低下头踌躇，慢慢皱起了眉，却不知自己的行径在别人眼里乖巧可爱：“我想让你帮我签一个名。”
“签名？”易城眉头一挑，显得有些意外。
“对。我有一个同事特别特别喜欢你，最近还一直在追《敢问》，她看节目知道我们是高中同学然后……”宋亦然声音越来越轻：“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缠着我要签名。”
在小玖面前那句“我帮你要”说得多轻巧，宋亦然现在就有多狼狈。她低头就要把自己的高跟鞋盯出洞来。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又是男孩的声音。她抬头对上易城的眼睛，听到他开口说：“拿来吧。”
宋亦然从背后拿出白体恤和记号笔递给他。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此刻易城下唇敛起，眉眼微张，落笔仓促有力，右上方的一点落得极重。
“签好了。”易城把衣服送到她的面前，宋亦然才发现自己刚才又走神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易城看。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道了一声谢拿着衣服仓皇而逃。
易城看着她的背影，回不过神来。
在包厢里坐定以后，她才回忆起刚刚两个人不算长的谈话。易城十七岁的时候话特别多，有的没的都能和她说上老半天，她那个时候话少，习惯听着他说话沉默不言。刚刚易城一共就说了五个字，简短地不能再缩略，宋亦然心里一空。
好像他以前侃侃而谈的样子都被光阴带走，一去不回头。易城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只把它当作成熟稳重的标志，可是宋亦然都应该懂。
他再也没有了那个可以想要拉着聊上很久很久很久的人了。
宋亦然坐了好久，才发现一直没有阮夕暮的身影。她左顾右盼，最后还是问旁边的小姑娘：“夕暮去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到她？”
对方也是同样懵：“你出去之后不久她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啊。”
宋亦然点点头，挪着屁股又回到了角落。她点开微信，没有新消息。眼皮突突开始跳起来，在灯光绚烂的午夜她心上一惊，拿出手机给阮夕暮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声音从老远传来又好像离她很近，她抬头看到阮夕暮已经站在了门口，听筒里传来女孩的声音，如常：“咋了？”
宋亦然摇摇头，看着阮夕暮进门在自己身边坐下。前头两三个人拿着麦克风嗨到爆，吕斌在前面切歌，看到她进来就招手：“阮夕暮，来唱一首吧？”
阮夕暮高中的时候是校合唱队的，学校音乐节还拿了独唱第二名。周遭开始起哄，阮夕暮也不好拒绝了：“行，那我唱一个吧。那就唱《匆匆那年》。”
吕斌答应得快，马上点好了歌拉到第一个。身后男生闹闹哄哄问他怎么切自己的歌，吕斌和他掰起来理论，其实也没个正经。音乐的bgm慢慢响起来，闹闹哄哄了一晚上的ktv突然变得安静，只留下阮夕暮的声音和着伴奏出现：
“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之后再拖延。”
“可惜谁有没爱过不是一场七情上面的雄辩。”
“匆匆那年我们一时匆忙撂下难以承受的诺言。”
“只是分手的前言。”
……
阮夕暮的声音绵柔细长，不知怎么宋亦然就听出了几分伤感来。
点歌台那儿闹闹哄哄，几个男生挤在屏幕前面抢着屏幕的主动权。不知道是谁失手把歌切了，下一秒又点了一个“鼓掌”出来。尴尬的气息蔓延开来，小闻皱起眉头：“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吕斌一边道着歉一边手忙脚乱要调回来，只听见阮夕暮开口：“没事，唱两句就差不多了，你们接着玩吧。”
下一秒，话筒就被塞到了吕斌的手里。阮夕暮踩着高跟鞋在宋亦然身边坐下，整个后背完完全全地贴着沙发，后半场安静的很。
ktv里众人玩得热火朝天，一堆人打牌，还有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只有门口和最里面的两个角落流露着闭塞的气息。易城当了大明星也不知道是有架子还是什么，坐在门口正襟危坐，别人也识趣地没有再找他。宋亦然和阮夕暮情绪古怪，谁都看出来了。
一行人就这样熬到凌晨三点，总算是撑不住了，说“年纪大了，散了吧”。
有好几个人开了车过来，一行人七七八八找了顺路的人搭车，在门口等车的也没几个人，多是等人来接。宋亦然和阮夕暮站在门口等冯昧的车来。
王旭离他们岔开了一段距离，低头摆弄着手机。不一会儿他的女朋友来了，宋亦然抬头看她：小姑娘长发及腰，一来就拉着他的手撒娇。王旭不知道和她低头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成双的人来到她们面前，宋亦然才知道原来是来告别的。
“姐姐们好。”王旭的未婚妻笑起来很甜。她小他们三岁，这会儿二十岁的年纪挂在脸上的笑都无拘无束。宋亦然和她打了招呼，再扭头时发现阮夕暮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呆。
宋亦然用手肘顶了一下走神的女子，阮夕暮这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有点头晕，没有反应过来。你们要结婚了吧？恭喜啊。”
寒暄两句，他们也成双成对地离开了。宋亦然把自己手里的外套裹在阮夕暮肩上，陪着她安安静静站着。
冯昧的车朝他们开来，白色的大灯照开一抹难得的白色亮光。几乎同一时候，易城从后面出来，叫住了正要往前走的她们：“我送你们？”
冯昧转着手里特斯拉的车钥匙，站到了他们面前。宋亦然回头，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冯昧这时候从旁边下来，走到了他的面前，冲他点了点头打招呼：“易城。”
男子之间的交锋只有两秒，或者更快。易城再次把目光移到宋亦然的身上，似乎执拗地在等她一句回答。宋亦然终于抬头直视他黑夜中闪着亮的双眸：“介绍一下，我男朋友，冯昧。”
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易城死死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宋亦然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过一片凉意。她抬头望向澄明一片的天空，带有冬天，独一无二的泛着光的银白。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