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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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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月跟随他们进了瑞园中堂,厅侧薰炉里散发出来的檀木香和香龛里的安息香味扑面而来,谢老夫人正在榻上闭目躺着,白发苍苍、形容枯槁,显然是将不久于人世了。

    儿媳妇在她耳前呼唤了两声,老者徐徐睁开眼睛,忙叫人扶起她,遂又退去了众侍者。

    老夫人看见梁月顿时精神了很多,忙招手让梁月过去,疲累的脸上露出几缕欣慰。

    “孩子,你能来就好,能来就好。”

    老夫人颤巍巍地抚摸着孙儿的手,梁月又想起了上次他来见老夫人时,师叔让他叫她祖母,他却一直不吭声,不是不愿意叫,是他甚感别扭叫不出来,之前从没有叫过别人祖母,就像没有喊过“母亲”“父亲”一样,若是叫阿婆、婆婆自然不成问题。老夫人去牵他的手他也拘谨地躲开了。

    这一次他却没有躲,因为上次离开谢府后,师叔告诉他,老夫人她们心里伤心不已,她们料想这个自幼被送出去的孩子心里怨恨她们。其实梁月并没有怨恨,他只是自幼习惯了和寺里的僧人们一起生活,习惯了跟随师公、师叔们四下去求经弘法,对宗族的事情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觉得陌生他就避开她们。没有怨恨,况且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何被送出去。

    这一次他不想让她们再误会他心存怨恨,亦不想她们难过,师公去往天竺时,他深深体会了那种对于至亲的不舍和分离之苦。

    不过在她们面前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幸亏老夫人懂他的志愿,没有跟他提认祖归宗的事,只是说希望他能留下来多住几天。

    卧在床上的是他的祖母,那旁边的夫人正是刺史夫人谢氏,他的母亲。

    谢夫人时不时地避开梁月的眼睛,目光四下无投放处,她一直在强忍着眼泪。

    天已近午时,老夫人跟梁月问候了几句,便让人带他去洗漱待饭了。

    梁月前脚走出房门,生母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也难为你和严儿了,眼睁睁看着孩儿不能回家。”

    谢夫人忙擦了眼泪,化悲为喜:“祖母挂心了。先帝虽然早已驾崩,但是如今司马子规把持朝政,气焰之嚣张甚于往日。时局动荡,他回到府里又能怎样,保不准又被暗害。况且谢氏世代忠义,男儿哪个不去战场杀敌,朗儿已经到了服役的年龄,他少时没有享到父母的福,实在不忍回来后再送他去过那走在刀锋上的日子。既然他一心奉佛,就随他去吧,能平安快乐就好。”

    “也难得你明义理,你们能这样想我也心安了。朗儿他心诚志坚,气宇不凡,吉人自有天相。”

    “祖母说的是。媳儿矫情了,倒由祖母劝慰起来了。”话说着婆媳两人笑了起来。

    ……

    ……

    梁月随两婢女向客房走去,忽然一仆役急急忙忙地跑向中堂,刚进去就气喘吁吁地禀告:“夫人,京西王公府旁院的少公子来拜访了。不过听说在来府的路上被劫了,这下正赶来着。”

    谢夫人一众听闻此言无不惊讶。

    眼下正是大晋国大乱于王氏之际,丞相司马子规专权却又沉迷于酒色,置国不顾,与奸狞之徒王宗鹤沆瀣一气鱼肉百姓,京陵城的百姓早已经怨声载道。前将军王肃以讨伐奸人为由联天府神兵南部将领刘哀之举兵攻进京邑,时任徐州的单车刺史——领州而不领军事的谢严将军此时也受命于外,已经五月未归家门,正是为了安抚天府神兵南部将士。

    司马子规见京陵朝不保夕,方杀了王宗鹤以平王肃之愤。这王嗣郎正是王宗鹤之弟王瑜的小儿子,虽然王瑜的辅国将军之位没有受到牵连,但是眼下正是国和家动荡之际,这王嗣郎年将十六却全没有家国天下之情,只有儿女情长之思,想来不禁让人哀叹。

    梁月虽不知那王嗣郎与王宗鹤一干人的所出,但听见仆役的话心里也是一惊:王公府、被劫,这少公子不就是自己在泗水碰到的被劫船的王嗣郎?

    待洗漱完毕随谢府管事前往后厅用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一男子在不怀好气地说话,“夫人放心,四郎下次还会再来拜访,到时候礼品一齐补上。哼,下次如果再让我见到那群抢匪我非剥了他们的皮。”

    “四郎只要人没伤着就好,礼品又算什么。只是老夫人现在有恙在身,勿要在她面前再提那些血腥的字眼才好。”谢夫人劝道。

    他果然就是那被柳下派抢劫的王家少郎,现在的雄霸语气虽与在船上哭喊着求饶的语气迥然不同,但是一听就是同一个人。若是他知道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梁月心道。

    “是,夫人说的是。夫人,我都来了这么一会儿了华朝妹妹怎么没有出来见面啊?”王嗣郎语气变得极其温和。

    “四郎莫急,朝儿正在给老夫人煨药,马上就到。”

    听到那人一提“华朝妹妹”便把自己被抢的事情都忘了,梁月不禁摇摇头,转瞬一想,华朝,莫不就是柳下派那掌门人——那盗匪口中的“华娘子”,这王嗣郎正是为了求取华娘子才来谢府的。

    想到这梁月直想避开这次宴席,华朝,就是上次来时一直恳求他留下、缠着他听自己弹箜篌的朝儿,解师叔嘴里的——大晋国当世第一美人,还有,是老夫人还有将军夫妇要留着把她许配给自己的朝儿。

    尽管他知道都是解师叔说的玩笑话,但再见到她不免尴尬。

    梁月心里正踌躇着,突然一个十三四岁嫩声稚气的女丁从对面回廊走过来说“华娘子安。”

    紧接着一个女声斥责道“休得无礼”,随之走来一女子。

    果然就是那“华娘子”,可是梁月四下已无处躲藏,被那女子看个正着,只得转身见礼,抬头看去,那女子也正在瞧着自己发呆。

    但见这女子上身穿着素白的襦子,下袭一绯红拖地罗裙,腰际垂挂四条编织精巧的淡绿玉绦,头梳一字云髻,两腕玉带飘绕,周身散发袭袭麝香。

    这正是华朝。梁月没想到她容貌变化这么多,如今出落得更亭亭玉立。

    那王嗣郎闻声立刻跑了出来,看见华朝忙妹妹长、妹妹短地问候起来。

    几人走进门里,华朝向夫人、王嗣郎一一见礼,看向梁月的时候娇羞一笑,引得那王嗣郎大为嫉妒。

    谢夫人引他们互相认识了一下,华朝和王嗣郎一齐看向梁月,只见这少年玉树临风,神态谦然而尽显英魄,面色黝黑却难掩光华,相貌轻轻则让人心生敬仰。

    华朝再次向他微微一笑,王嗣郎则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心里骂了一句“乡野粗人”,忙又扭头如痴如醉地盯着身边的美人。

    宴席过后,夫人带客人去乐游园休息,乐游园是刺史府用来招待宾客的地方,原址在京都朱雀街上,其园之大、其景之美往往令来客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一行人从老夫人的瑞园慢悠悠地走出来,步行了两盏茶的时间方到达乐游园。那王嗣郎只想着怎样支开其他人,自己和华朝独处,华朝却一直揽着刺史夫人的手,不让她走开。

    那华朝心里对王嗣郎此时前来也是满满的惊讶,又听说了他路遇抢匪的事,直暗叹世有此奇葩,吾唯愿不识,但是终究是认识。

    “如今天下风雨多行,王郎倒是不畏风雨,华朝在此替祖母承谢王郎远道来拜之情了。”

    王嗣郎倒是听懂了华朝所谓“风雨”,忙解释道:“夫人和华朝妹妹不用担心,大伯虽然被处死——处刑,但是他一人犯错一人受罚,我们王家的基业还是犹如泰山,处风雨而岿然不动的。”

    “可这外面也太不安全,强盗横行,王郎日后还是少出门为好。”

    王嗣郎一听华朝言他泗水被抢一事,脸上顿时气急败坏,“哼,就凭几个江湖盗贼还能把天地搅乱了吗?华朝妹妹你等着,回去时我非带人将他们碎尸万段,为民除害。”

    他最后这个“为民除害”听得梁月心头打颤,那柳下派船翁的话变成历历在目的场景出现在梁月脑子里。

    “王郎既有此志,自当小心。没想到江湖盗贼现已如此猖獗,看来在外面生存实属不易,”华朝说着向梁月看了一下遂又转向刺史夫人,“母亲,您说是也不是?”

    “是啊,四野多战事,城内却又尽生鸡鸣狗盗之事,可苦了在外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华朝知道母亲又在担心行军在外的父亲,连忙安慰她。

    “母亲,祖母现在抱疾,父亲他终日受命在外,家里上下全仰仗母亲打理,朝儿只盼着能替母亲分担点什么。”

    “朝儿懂事,母亲欣慰。说到祖母,我眼下就去看祖母去,你们几个年轻人在这聊会儿吧。”

    “母亲,我同你一块去。”

    “不急,我看今日祖母的病情好转了,你整日煨药捣药的也没闲着,现在跟两位小郎一块儿坐坐吧。”

    刺史夫人又看了梁月一眼,向他俩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听闻老夫人病情好转,梁月只盼着解师叔快来把自己带走,眼下已经是初六,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又要错过了云门会武。